和杨峰“冷战”了几天,可早上叫他起床,我还是正常的叫他,我的厚脸皮也是在当时那样的一次次磨炼中养成。早上起床时候杨峰也不会不跟我说话,但平时就不搭理我,我自然也就不跟他说话。
以后的几天,号里又开始了魔术交流大会,因为很长时间号里都没人变魔术了,来了新人,我会跟新人炫耀一下自己向老徐他们学习的几个魔术,看到他们的惊讶表情,我感到心满意足。
说到来的新人,有两个,一开始来了个老头,六十岁左右,他是窄城人,骑摩托车把人撞成重伤,赔偿问题协商不下来,就来看守所体验生活,涉嫌交通肇事罪。老头有高血压,刚来时大压220,护士天天给他送降压药,他每天服用,血压降到200以下。
这老头有点过分矫情,睡觉从来不脱衣服,我们猜他大概是嫌看守所监舍里脏,而他也不洗澡,不洗衣服,还看不见他刷牙。后来我们反复观察,发现他刷牙,只是只在晚上睡觉前。
有人就说他让他洗洗衣服,到这来了,这是集体生活,别影响大家。老头说是,但我没有换洗的衣服,昨天刚把裤衩洗了。骚雷就说我那还有一条裤衩,没穿过的,给你你要不?老头说不要。骚雷说,没事,你穿吧,你有钱了订货再还我也行,没钱就不用还。老头说不用了。
杨峰生气的骂那老头,说草泥马的,挺大岁数的,不他妈稀得说你,咋一点教养没有呢?不会说谢谢啊?你要不要,说声谢谢都不会吗? 老头尴尬的无地自容,拿着骚雷热情送到手里的裤衩,赶忙说,谢谢,谢谢!
我感觉场面十分尴尬,也是,老头说句谢谢都不会,你东西不要,也应该谢谢人家的好意啊。谁没事白给你东西?但反过来想挺大岁数的让年轻人骂一顿,确实挺没面子。
第二个新人来的时候是凌晨三四点钟,我当时跟黑羽一组刚值完班,都睡着了,就听见监舍铁门哗哗啦啦的钥匙碰撞,随后是开锁的声音。我迷迷糊糊的,没戴眼镜也看不清,只看到来了个新人,穿的是冬季的号子皮。夏季的号子皮就是灰色的薄衬衫和短裤,冬季的就是灰色的棉袄棉裤,外边套着与我们一样穿的蓝色马甲。我只看一眼,就倒头继续睡了,听见他们把这人安排到我旁边睡。
我虽然睡得迷迷糊糊,但不熟悉的人在旁边睡我还是有些许不适。这个新人老刘给他起了个外号,大汉。
大汉三十有七,老家河南南阳。在广东生活了十多年,有个妻子,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这大汉身形瘦小,瘦的跟豺狼似的,脸很黑,黑眼圈还很重,号里的人都猜测他是吸毒的,结果他否认自己吸毒。经过观察确实也不是吸毒,他就是长成这么瘦弱,营养不良,看起来比我还虚。比佝偻的泰迪还瘦,大胳膊比我的小臂还细,我就够瘦的了,能反手摸肚脐,他比我还瘦。
他来了以后开始负责擦茅,擦地。那会黑羽刚来,代替了木浆擦地,现在全由大汉负责。 大汉是9号百年不遇的新人,为啥这么讲,因为大多数刚进看守所的新人,都是得先经过过渡号,待一段时间,学好了规矩才会下号。大汉这是由于同案比较多,同案分别去了6,7, 8 号,因此大汉就被分配到9号了。
不知道小志是不是没事找事,听说大汉是南阳的,小志很生气,说自己开大车拉货,路过南阳的时候被南阳交警拦那了,说啥不让走,给钱也不行,所以他非常恨南阳人,说着就给了大汉两个大嘴巴子。还说要教他规矩,一开始说让我去教,我太心软,狠不下心欺负人,教不了,就让泰迪去。
泰迪本身就是恶人,教规矩的角色充当的不错,教了大汉一套规矩,过程中不乏掌嘴伺候,老刘也有了欺负的对象,这大汉家人都远在广东,没人管,老刘对大汉总是颐气指使的,似乎老刘渐渐转变为了副号长,管纪律的角色。教大汉擦茅,收拾茅,擦地,倒垃圾,一般都是一人干一样活就得了,这大汉一下管好几样,惨的一匹。又擦地又收拾茅,给他累够呛。
厂长看他可怜,都是河南老乡,经常给大汉衣服穿,大汉外边穿的是看守所配的(也要花钱,家人给你存钱了就要扣钱的)号子皮棉袄,里边穿了个半袖,因为他刚从广东过来,广东这个时候还在穿半袖。
大汉犯的是诈骗罪,电信诈骗,具体咋回事我不太了解,大汉说自己就是负责取钱的,那个主犯是他朋友,还欠他不少钱呢,自己根本没挣到钱,老刘和小志都暴躁的很,根本不信他说的,骂他,坚信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之后大汉的同案包括所谓主犯都一个一个的放了,就他自己还关在这里。大汉说话声音非常小,比我声音还小,还嘟嘟囔囔,口音非常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方面是河南的方言,生活在广东十多年,广东的粤语口音却一点没有,总之说的话让人难以听懂,难以听清。他因此经常挨骂,被扇。
坐板的时候杨峰让大汉唱歌,大汉说不会唱。
小志生气的骂,草你妈,你不会唱?上茅里抽你十拖鞋你会唱了不?于是大汉唱了一个,没有你陪伴我真的好孤单,唱的不说好不好听,一首歌曲一点不着调,整首歌照着歌词本,用一个调,在那不知是唱还是在念,让他整成了说唱歌曲。
唱完了他说,我唱个新鸳鸯蝴蝶梦,大家一听,什么?心痒痒蝴蝶梦?紧接着是一阵爆笑。等大汉一唱更是遭到众人嘲笑,唱得根本就是一个调。
小志也挺有意思,他讲述我没来的时候,这号里有个犯人,外号瘦猴,偷电瓶车电池的,二十出头。来了以后小志问他会唱歌不。瘦猴说不会,大哥。小志说,要不你把这苍蝇吃下去,要不就唱歌,小志指着他打死的苍蝇,瘦猴二话不说,拿起苍蝇就搁嘴里咽了。
给小志惊得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说,这也太牛逼了!这瘦猴经常学鸡叫,学得还特像。就瘦猴吃苍蝇这事也让我直呼牛逼,一般人做不出来。他既然有吃苍蝇的魄力,又何必去当小偷呢?
不久,厂长的假药团伙上诉都被驳回,维持原判,接到裁定之后的几天,就收到了执行令,意味着11月15号就要被发往监狱。
很快15号到了,厂长在前一天和小志,二刚,骚雷等人互相留下电话,15号的早晨吃过早饭,轻装上阵,被发往监狱了。
而我的裁定在不久前也发了下来,维持原判,呆了5个多月,还剩6个多月,对此我是很乐观看待的。万事开头难,最艰难的几个月已经挺过去,剩下的半年时间不会太难过的。估计执行令很快也会下来,12月2号也得走了。
入室盗窃犯木浆曾进过一次监狱,而且就是我们普通罪犯要发往的监狱,我向木浆虚心请教了在监狱的一些情况,他都一一给我讲述。他说像我这种短刑期犯人,一般都是去一监区,一监区是编椅子的,我问他编椅子累不?他说累啊。我问他做花圈累还是编椅子累。他说编椅子累,冬天用那个藤条都剌手,手疼。他又说,不过没事,你剩6个月,我当时去监狱剩5个月,到那人家监区的警察直接就问你,想不想干活轻快,想就让家里花钱,5个月给5000块钱,于是我老婆加他微信,转给了他5000块,我在那一天编三四个椅子,就混过去了。我问监狱说话都这么直截了当的吗?他说是,你要想花钱就可以跟他明说,你说,队长我干活有压力。。。大概就是这意思,让家人给几千块钱,你就不用干活。 我问他监狱宿舍啥样啊,一个屋几个人?他说上下铺,跟在外边打工住的宿舍一样,一个屋一般都是10个。我问那号长都叫啥啊,也叫大哥?他说一般都叫班长,或者直接叫名字。你跟监狱里的人相处的咋样啊?平时说话吗?他说相处的不错,过年在一起包饺子,我不会包,他们就不让我包,我就负责吃。
我听了之后感觉监狱真不错,小志问我要去监狱了,害怕吗?我说不害怕。他问,咋不害怕,天天编椅子,不干活警察就拿电棍电你!我说,我干活不就得了吗?他说那你干不完呢?我说,那就只能花钱找找人了。
老刘告诉我,你刑期短,到那以后,谁都不用惯着,反正你不减刑,还有,去了别见人就啥都跟人说,去了少说话,多看多学,知道不?我说,知道了刘叔。
11月23日泰迪刑满释放,放他的那天法院的人迟迟没来,直到下午才被释放,泰迪也终于获得了期盼已久的自由。
第二天也就是24号,小志刑满释放,和监舍里的人打招呼做了告别,屋子少了俩人,顿时感觉一片空旷。
越说越远了,还得回到魔术交流大会那天,我变魔术给大汉看,杨峰过来说,我看看你怎么变。
我变了最简单的一个魔术,他选张牌,我不看,放牌堆里,随便洗还能找出他选的牌。杨峰有着10年的监狱经验,都没见识过这个魔术,没看出来是咋回事。这是老徐教给我的魔术,原理太过简单,可就是能让大多数人看不出,所以我感觉这只能用一个成语形容,那就是大道至简。在这个契机下,杨峰开始跟我说话了,我也借着这个机会跟杨峰聊天,说峰哥,对不起,我错了。
他问我咋错了,我说那次洗澡排队走,我不应该扬头二正的,他说还有呢?我问他还有啥啊?他说你好好想想,想不起来,一会我就得收拾你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又冥思苦想,忽然我灵光一闪!说道,偷着用指甲刀的事件。他说没错,你说的排队扬头二正,那都是小事,偷指甲刀这件事,可是大事,知道吗?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啊?他说在劳改队,这种事如果出现了,你肯定轻则关小号,重则挨电棍。我问为啥啊?他说,你把指甲刀拿走了,如果你拿它自杀,我是不是得担责任?我说我不可能自杀啊!他说那别人如果偷走了,别人要自杀呢?这号里的每一个人,你真正了解他们吗?他这一问,真把我问住了,我无言以对,只能说,不了解。他说,那就是啊,如果别人拿这指甲刀,自杀了,你说责任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我说算我的。他问你负得起这责吗?我说谁那么想不开,拿指甲刀自杀啊?他说,我见过真正一心求死的人,你知道他咋自杀不?我问他咋自杀。他说先偷着在工作车间拿了一根钉子,把自己脖子划破了,送到医院抢救,给他伤口缝针,他却把指甲咬下来,用指甲把缝伤口的线一点点都给割开了,就这么死的。
我听了大受震撼,人要真想死,总会有办法让自己死的。就像有些人,想达成目的总会不择手段。
之后杨峰语重心长的跟我讲,到了监狱,劳改队一定要注意这些事,千万别再干这事了,说话都得小心,平时要保持低调,随大流,别人干啥你就干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监狱可比看守所还现实,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谢谢峰哥!
过了几天,执行令如约而至,拿到我的执行通知书,看着上边的,罪犯 赵宇航,你因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起止日期 :起2019年6月10日,至2020年6月9日。一算,闰年,比平年进监狱要多呆一天,这波亏了啊。 11月30日,监舍里手写的日历过完了,杨峰又在后边加长了几天,到12月3号,12月3号是他刑满释放的日子。我是12月2号发往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