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非常自私。
是的。她承认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承认自己现在的确非常弱小,弱小到,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她想起了扑腾着翅膀的蝴蝶,如果你抓走这样一只蝴蝶,它一定会努力地煽动翅膀,以此来逃脱你的掌控。
可她呢,她就像一只纸蝴蝶,她没有任何一丝反抗的,生命的力量,她就像一只死了的,没有任何生机和威胁的生物,就这么任人拿捏,可偏偏这样弱小的她,一直自傲又浮夸,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很强大。
沈鸢这下彻底醒悟了。
从前她以为自己智斗了一下翠儿,庞主管,杏仁这样的小人物,自己就无所不能了,现在一想,简直不要太幼稚。
这个社会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她之所以从前能这么轻易地捉弄他们,不过是因为他们处于下等。
一旦她与上等人开始相斗,她就输得一文钱都不值。
她意识到,在这个看似平静而稳定的社会之中,一直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将她往下压,这双手就叫做权利。
一旦涉及到所谓的强权,她所有的计谋和方法都变成了三脚猫的功夫,一文不值。
她从重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根本没办法反抗强权。
她从前以为,她与前一世的区别不过是奴籍,只要她脱了奴籍,她就能像前世一样,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此刻她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她和前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前世她可是将门之后,她生来就拥有呼风唤雨的权利,她就是强权本身,所以那个时候,就连赵轻策也哄着她,所有人都爱戴她,赞美她,因为她生来就这么高尚,所以她的世界自然没有任何的污浊,也不可能存在什么污浊。
可这一世,即便她努力到了极致,终于脱籍,可她只是一个平民,奋斗的所有价值都是被别人压迫,被别人奴役,而这样的事,是她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生生地打在她身体上的烙印,刮肉割皮也难以改变的东西。
沈鸢平静了许久的心神,理智逐渐占据了大脑。
除非萧行云长了翅膀,否则他要从檀州来到这个地方,少说也要三五天。
“终于找到你了。”一阵熟悉又温柔的声音从近处响起。
她擦着眼睛看了看,眼前并没有任何人。
沈鸢蹲着坐在暗道的角落里,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跑得可真够远的。”
感觉到声音临近,她抬起头。
只一眼,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周身冒着寒气,贵气逼人。
他的眉眼清晰无比,眼神难得柔和,没有以往那么凉薄锐利。
他在幽暗的地道里闪闪发光。
显然,他找了她很久,气息还不平稳,微微喘着。
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笑容像是一缕清新的风,迷人的长眼朝向自己,在黑暗中,他笑得那样纯粹,好像只是因为他找到了她,他终于找到了她,而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伤,仅仅只是这样,他已经很开心了。
沈鸢泪汪汪的眼睛里印着他的脸,纯稚又清澈。
那双眼睛,是萧行云多少次梦中见过的样子。
......看来确实是被吓坏了。
万籁俱寂, 暗道里很安静。
他的心一点也静不下来。
少女白皙的手臂,脖颈,赫然出现了触目惊心的口子。
她双眸紧闭,唇色惨白,她的手上和脚上都是铁锈镣铐,浑身都是血色,连呼吸都微弱得像是没有了。
萧行云想起沈鸢从前带他去云阳河中抓鱼, 溪流的水很急,沈茴拉住他的袖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阿河,无论我等会多么惹人生气,你都不要发脾气,也不要一生气就丢下我自己走了哦......”
那个时候,萧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结果下一秒,她就趁他不注意,将河里的水挑起来洒到他身上,调笑着越跑越远,但是她通常跑不了多远就会自己回来。
阿河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害怕一个人走远了,就找不到路回来了。
记忆倒流, 萧行云心口窒痛,好像被人抽干了所有的血肉。
他将手压在胸口, 感受着心口的疼痛。
她一直都害怕一个人。
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人?
为什么?
“呜呜呜......萧行云......”沈鸢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竭力站起来,眼泪汪汪,主动环上了萧行云的腰,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中哭了起来,“你怎么现在才来呜呜呜......”
萧行云僵住了。
他的手愣在原地,他没想到沈鸢会这么突然地抱住自己。
当然,这样的拥抱只持续了半刻钟,沈鸢立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头不自然地向后仰,拥抱的感觉叫人感到温暖又留恋,他身上的香味和温度叫她心潮澎湃,似乎整个人从里到外地焕然一新了。
拥抱和心绪激动后的乏力感让沈鸢向另一边歪了歪,她喘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刚刚进究竟做了多么离谱的事!
她抱了他,而且还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这是多么丢人的事!
她在他面前一向很坚强,一向清高自持,既不会哭也不会主动抱他,刚才那些都不是她做的。
强烈的害羞涌上心头,她恨不得就地辟出一个大洞,叫这僵硬的泥土立马裂开,或者真的来个什么黑暗巨兽,真的将她吞掉。
她知道,按照萧行云的性格,一定又要说些什么话来取笑她。
但暗道中很安静,萧行云迟迟没有开口。
当她内心纠结万分,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他时,他用明显困惑的眼神凝视着她。
“你刚刚......抱了我?”
萧行云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地传入了沈鸢的耳朵。
沈鸢微笑,如果现在地牢的官兵立马出现,将她抓回去,她一定会说谢谢。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正在挑着眉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沈鸢突然想到了什么更要紧的事,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不对......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和流民打仗吗?”
“嗯?”沈鸢望着他,“你真的为了我......特地跑回来了?”
“嗯。”萧行云抬了抬下巴,轻轻地应了一声。
沈鸢一时间慌张起来:“这里是地牢,你出现在这里,要是被他们发现,肯定会借机做文章......对了,他们想把珠宝走私的事情算在你头上,他们逼我供认幕后指使是你......还有......”
萧行云打断了她:“鸢儿,你先别急,我们现在先离开这里,其它的事情,回去再说,好吗?”
沈鸢乖巧地点点头,“怎么做呢?这里也许不是禁卫司,但我敢肯定外面守着的肯定都是禁卫军。”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问:“你敢打吗?”
她问的是敢不敢,因为她有绝对的信心,只要萧行云敢打,就没有他不能打的。
哪怕是单枪匹马。
萧行云抬了抬眼,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偏头看她。
“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