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
春宴谷。
白衣在山中小院中悠闲地喝茶,房中热闹得不同寻常。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黑衣侍卫脸色凝重。
白衣神情平静。
沈鸢裹着毛毯,坐在石头凳子上,深深地打了个寒战,她正准备上前,却见大夫从里屋推门走了出来。众人围上去,沈鸢便停住了脚步,站得远远的,认真地听着。
大夫脸色看不出好坏,他细声道:“刀伤危及心脉,好在有人及时做了处理,现下我已用药,并无大碍,想来过几个时辰便会苏醒,诸位宽心。”
白衣眸光稍安,抿了一口茶。
沈鸢表情却不太好。
好在有人及时做了处理——言下之意,倘若没有她,萧行云大概率活不成。
白衣身旁的黑衣开始兴师问罪,他转向门前的侍卫,神色阴沉,质问道:“昨夜究竟是哪路人,查清楚没?”
其中一侍卫立马跪地领罚:“回孟大人的话,那群人武功高强,行事了无踪迹,追了几公里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孟生葱气得拍桌:“一群废物!”
沈鸢听着这些,心里忽而很惆怅。
孟生葱看了沈鸢一眼,有些怀疑地看向白衣:“咱这地方可是一点眼线都不能有,这丫头可靠么?”
“少主的心头爱,”白衣淡淡一笑,“不可靠也得供着。”
“昨夜偷袭的人,你看到了吗,是哪边的?”孟生葱问。
白衣摇头:“看不清。”
孟生葱这下心中有些害怕了:“若是连你都没看清,那可真是......”
白衣拍拍孟生葱的肩膀:“不必想,少主醒了,自然清楚。”
沈鸢远远地看着那两人勾肩搭背,饶是再傻也明白了,白衣根本不是什么六道风的人。
他是萧行云的人。
她悔恨地低了低头。
无论如何,昨夜该杀掉萧行云的。
她知道,她也许再也没机会了。
......
日头从东山冒出来的时候,萧行云醒了。
目光所及,是小院床榻的帐角,上面挂着一个红缨步摇。
他抬眼看向身侧。
粉衣少女趴在他的床边,她阖着眼,睫毛根根分明,却有些杂乱,脸颊有些红润,秀发散至腰间,墨色如瀑布一般,叫人心旷神怡。
萧行云只是轻轻动了动,沈鸢便应激似的醒了过来。看来睡得并不好。
沈鸢瞧见他睁着眼睛,一时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惊喜地朝外面大喊:“醒了!醒了!”
喊完,白衣,孟生葱,一些值得信任的内仆纷纷围了上来。
沈鸢见萧行云不说话,生怕他傻了,“还认识我是谁吧?”
山里清晨难得的阳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打在萧行云的唇上,映得他的唇色红润闪光。
只听他轻声唤她:“鸢儿。”
......
大堂之内。
“檀州城内许多商户都想知道,修路之后生意该怎么做,城内买卖一如既往,但城外应当是个什么光景呢?”一个侍卫跪在孟生葱面前。
孟生葱笑了,“修路虽然是为了拓宽晋州的生意,但我们檀州也要赚钱嘛,这一点毋庸置疑。以前向北走,走码头的海路能到晋州,但往来要打通的关节多,不仅要过市舶司的眼,还要预防被海寇盯上,成本太高,若是修了路,一切都好说了,这商税的抽成也自然要升高。”
那侍卫拿着小本本在一旁记录,一个字也没有漏下。
末了,孟生葱叹口气,“商户这边的情况倒是还乐观,就是这大夫的数量实在太少了,大部分都是没什么行医资格的庸医,上来就给我弄死几百号人。”
那侍卫想了想,问:“晋州那边的情况呢?”
孟生葱脸色一黑:“更差。”
“这军队里没个厉害的大夫,人是会死完的,敌方随意弄一点毒,我们就完全招架不住,这人再多,哪里够这么折腾的。”
那侍卫又在小本本上记下了。
商户没问题,那就是后勤资金有保障,医疗不行,那就是后勤修复不行,人是有限的,不能循环利用,迟早得死光,若是年成不好,再遇上个瘟疫、疟疾的,几十万人都不够看的。
沈鸢听了许久,总算是听懂了他们在做什么规划。
是在做流民收编后的后勤规划。
此时,沈鸢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她恭谨行了礼:“参见孟大人。”
孟生葱哪敢接她的礼,赶忙上前扶起她,“沈姑娘见我不必行礼。”
沈鸢没有多问。
她道:“方才孟大人所言我都听见了,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主意,不知孟大人可愿意赏脸听一听?”
“自然。”孟生葱道,“姑娘只管讲便是。”
“找大夫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但是若是需要好几位大夫,那这事可就难于登天了,别说是在北漠这样资源匮乏的地带,就是在京都,也是好大夫难求。不过,若是我们可以像培养读书人那般培养一批大夫,我想,这样的成本和精力投入虽大,但最后的结果总归是极好的。”
孟生葱被她一席话给点醒了,“姑娘的意思是,建书院,教授医学?”
沈鸢点头:“不错,不过这书院所招收学生至少得是能识字,有一定理解能力的,否则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学知识,教起来属实有些费劲。”
孟生葱点头:“姑娘说得不错,只是,这读书人在哪里都是宝贵的,别说在北漠这样的地方搜刮一些读书人出来,就是往南走,去嘉陵关那边搜刮,也未必能有多少读书人。”
沈鸢微微一笑:“孟大人,晋州和檀州,大到太尉,小到县长,至少都是进士起步吧?”
孟生葱没想到沈鸢这般大胆,他道:“若是这些做官的弃政从医,那么那些官由谁来做?总不能扶持一些不懂政治的贩夫走卒?”
沈鸢当然想到了这一点,她安抚孟生葱:“大人先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自古便是士大夫文人治国安邦,或许,武将也可?”
孟生葱对她开阔的思想刮目相看,可仔细一想,却又觉不妥。
“武将治城,虽说并非不可,可始终行事上,还须提点教导一番,而这不是最棘手的问题,棘手的是士官这边。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读书人总有些风骨,放不下的面子,叫他们这些从前做官的突然来学医,恐怕大多不愿......恐怕就算以命相威胁,也未必能说动他们。”
沈鸢看了孟生葱一眼,拱手道:“这问题很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