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
她立马从怀中掏出来几个糕点,笑嘻嘻地递给他:“这是我爹派人从京都买回来的,可好吃了,排队都排了好久呢,你拿去吃。”
他肮脏的手不断地在衣服上搓,搓了好久,才接过那糕点。
他看了她几眼,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关心、被人在意的滋味。
他被抛弃,被放弃了十多年的人生,迎来第一束光。
那个时候,他突然很想好好活下去了。
他想要每天都能见到她。
所以他躲着后来满辽渊找他的段府人。他不愿回到京都那个冷冰冰的地方,他不愿回到那个没有人待见他的地方。
他知道辽渊当地有赏金猎人团,缺人进去干活、打杂,他想都没想就去了。
虽然他是个哑巴,又长得丑,但干活还算卖力,再说了,这年头,免费的劳动力实在太少见了,小孩也吃不了多少粮食,赏金猎人团留下了他。
从此,他每日和小沈鸢约在云阳河边见面。她会抱着一堆看不懂的医书来和他研究怎么治疗哑疾,也会种植各种花卉植物,再用他们来熬药或制作成药膏给他涂脸上的伤疤。
书上说,有一昧药引非常重要,叫做玉簪花。《品汇精要》中说去土捣汁用,奈何两人研究了很久,也种不出这样的花来。
他后来才知道,玉簪花属于典型的阴性植物,喜阴湿环境,忌强烈日光暴晒。
他们许下了许多约定,比如一起看地平线落下的太阳,他们一起做了许多事,比如她教他双刀。
她对他说:“阿河,你知道我为什么练习双刀吗?”
他看着她。
她眼中突然有了亮光:“因为双刀又叫鸳鸯刀,刀法原是古时一对恩爱夫妻所创,两人形影不离,心心相印,双刀施展之时,也是互相回护照应。
刀法阴阳开阖,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进,另一个便退,一个攻,另一个便守。”
“我很喜欢鸳鸯刀。”
那时候他看到了她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可他那时候不懂得其中的奥妙。
后来,赏金猎人团首领被污蔑藏私兵,被当地官府追杀,他作为猎人团的一员,难逃责罚,因为他不会说话,所以被逼着按压了各种认罪书,还遭受了非人的酷刑,奄奄一息之时,裴宴因为一桩案子带着嘉陵府的人前来辽渊赏金猎人团调查,一眼便认出了段府满天下在找的三公子,立马将人带回了京。
顺利回京之后,他意外地发现小沈鸢的配方有些效用,便将所有的药引都写出来,交给了段进取,段进取派人抓药、熬药,几年后,奇迹般地,他居然能开口说话了,脸上的疤更是好得完全瞧不见了。
花朝节与沈鸢再见之时,她已经完全认不出他了,她站在了别的男人身边,他那时骨子里自卑又软弱,不敢争取,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每年沈鸢来到段府玩乐的时候,躲起来偷偷看看她。
他就这么平庸而无能地过了半辈子,朝中局势的更替变化,他从不在乎,安策之变,他不在乎,赵轻策登基,转手就杀了长安公主,他不在乎。
直到赵轻策要纳后了,而那个皇后,她叫沈鸢,他才从混沌中回过神来。
他那个时候很替她高兴,他觉得赵轻策给了她至高无上的权利,那是他几辈子都给不了的。
登基,封后,他去见她最后一面,萧家被贬北漠,一切就像是走马观花一样,从她成为别人的皇后开始,他便觉得人生变得索然无味。
直到——她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眼中闪过许多画面,是她在云阳河边的哭泣,是她在花朝节上嫣然一笑,是她在他临走前那句别走。
他眼前突然就黑了。
“咚”的一声瘫坐在地上,他第一次觉得回忆中她的笑锥心刺骨,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伏倒在大地之上崩溃地大哭。
他那一世,哭了两次,分别为了两个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后来他只为了复仇而活着。
他不再懦弱,不再善良。他变得心狠手辣,戾气满身。他在北漠培植势力,训练军队。
他以北漠作为战略反攻点,带领三万之师,千里奔袭五战五胜攻破匈奴都城陇。
他与北蛮大战八十六,全胜八十五,唯一未胜,乃是北蛮全军投降,心甘情愿赔款。
他辟土四面,拓地千里,其名声让边境之外闻之丧胆。
而他所做这一切,从不是为了巩固赵轻策的皇权,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杀赵轻策。
终于,他等到了机会。
赵轻策怕了。
怕他功高盖主,宣他进朝觐见。
他将那把陪伴他半生戎马的宝玉长剑配在腰间。
他从踏入京都的那一刻,便再也等不了。
那日是上元节,他提着一把长剑,杀进了大殿。
呵,上元佳节夜,赵轻策居然在她的凤鸾殿坐着感秋伤悲,他不配!
他一剑穿过了赵轻策的喉咙,没有补第二刀。
他觉得赵轻策脏,不愿把她的大殿搞得鲜血淋漓。
叶谨带着大军攻进都城的时候,他想不明白,只要再忍一忍,主子就能坐上一国之君的位子,他为何要提前冲进皇宫亲手杀了那个狗皇帝,最后让自己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就像是疯狗突然发怒......可主子明明是那么隐忍又冷静的人。
叶谨看不懂。
他死了,原以为就这么死了。
谁料,他重生了。
从出生那刻,他试图改变一切。
他从能走路开始,他就各处发展自己的势力,他笼络上一世所有的人才到自己身边,他将四大世家玩弄于掌间, 肆意摆布整个朝堂。
他卧薪尝胆多年,小心翼翼地密谋一切,替母亲平冤。
他四岁拜见段进取,主动习武。他深刻地知道,段进取喜欢什么样的人,于是他就展现怎样的自己,成了段进取天天挂在嘴边的骄傲外孙。
段进取喜欢他的野心,愈加用心栽培。
他前世被辽渊官府抓到刑房用私刑,差点没命的时候,他给在场的每一个官兵都磕了头,他求着他们放过他,可他们没有。
裴宴不用求,裴宴只需要站在那里,他们就会恭敬地将他放了。
裴宴当时对他说了一句话,他记了两世。
“如果今天受私刑的是沈鸢,你也只能这么跪着、磕着,求他们放过她。”
所以他迫切地要变得更强,哪怕他的武艺早已深不可测,哪怕他的势力已经遍布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