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月中祭祀来得更快的,是五日后的角斗。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广袤的荒地,死寂的泥土,雄浑,静穆,板着个脸,仿佛将北漠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刹那间凝固了起来,永远静止不动。
侍卫队为萧行云搭了个高台子,七八个人团团护着,板着脸背着手,侍卫队的人壮实,挺立,站在台下的几千士兵佝偻着腰,面黄肌瘦,这两拨人看着甚至不像是同类。
沈鸢怀疑,那些瘦骨嶙峋的士兵倘若看到吃的,会像野狗一样眼中发光。
高台上坐着萧行云,旁边侧立着面色肃穆的叶谨。
风铃和沈鸢站在一处。
“匈奴人五六岁开始骑马射箭,单个骑兵作战能力很强。我外公为邺城太守时,匈奴入侵边境,他带着几十名骑兵外出,路遇三个匈奴骑兵,结果除了我外公,我方骑兵全军覆没,对方毫发无损。”萧行云扫了一圈眼前的人,“......所以,我要一支精湛的骑兵队。”
众人闻言,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沈鸢身上。
萧行云继续:“匈奴骑兵很强,但并非毫无缺点。第一个点,匈奴骑兵无法近战。他们的传统战术是骑射,来去如风,速度奇快,靠距离射杀。但,若骑兵在飞驰的马上进行冲锋陷阵的近身肉搏战,极易摔死。”
沈鸢很明白萧行云的意思,她从五六岁开始学马、学双刀,全是为了近战准备,因为沈大雁从没想过让自己这个小女儿成为一个女将军,只不过是希望她有防身的本事。
确实,前世的沈鸢,没有人能近身,但谁能想到,造化弄人,她最后竟然自己一头撞柱,结束了生命。
心死大过身死。
她非常知道骑兵的致命缺点在何处,她上前一步,恭谨道:“萧大人,不一定要以骑兵攻骑兵。匈奴骑兵一旦碰上精密的排兵布阵,比如步兵举盾牌,拿长矛和他们打近战,他们就是隔靴搔痒,难以撼动主力。羡渊之战中,匈奴的单于集齐了四十万骑兵,将我......咳咳,将沈将军包围在壑塔七天,由于沈将军带的是沈家精锐的步兵,他们无法破解沈家步兵战术,七天都没能啃下这块到嘴的骨头,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收兵,与他们讲和。”
萧行云身量很高,他弯着身子,凑下来听她说话,看神情,他听得很认真。
沈鸢从没见过这样的萧行云,他从来都是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似有若无地扫她一眼,好像她说话让他感到心烦一样,她甚至不敢说太多,可今日,他居然弯下身子来平视她......也许是因为涉及到了击败匈奴骑兵的关键问题,他终于上心了?
他垂眼,“说得不错,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第二个缺点。匈奴人团队作战水平不高,没有严厉的军纪和战术。”
沈鸢大约明白了他的想法:“所以除了需要一支精湛的骑兵,还需要一支协作能力极强的精锐步兵?”
萧行云抬眼望她,“不错。”
叶谨在一旁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聊得有来有回。
这沈鸢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竟然能跟上主子的思路?不仅跟上了,还说得头头是道,就好像她很懂一样!
荒地早已站满了士兵,他们一个个都很紧张,为了今日的角斗,他们刻苦地训练,谁也不想被调去做干活兵,不仅吃得没有正式兵好,而且每天要干的活还不少,并且永无出头之日。
正所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萧行云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谁不愿跟着这样一个冷静又运筹帷幄的主帅一起建功立业呢?
沈鸢突然后退几步,单膝跪地,手上握拳作揖,声音清朗有力。
“萧大人,我可以率领一支骑兵队。”
闻言,周围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沈鸢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带着奴籍的女子,怎么敢自请率军?
“萧大人,围场狩猎上,想必你也看到了我的骑射能力。我想,在座没有任何一个人赛马能比得过我,”沈鸢面上从容。
萧行云轻笑了一下,“可你不会长剑。”
骑兵不是只用箭的。
沈鸢想了想,“没关系,我可以学。”
萧行云淡道:“给你十天。”
十天,十天之后是什么日子,沈鸢心里很明白,那是萨蛮月中来桃县祭祀的日子。
沈鸢没有退缩:“好。”
角斗的荒地只有半块破旧的巨石,原先是一条长长的城墙,可长年累月地风吹日晒,无人照料,已然变成了残垣断壁,其上灰尘深厚,可以看出这里发生过一场又一场的战役。
而一场异常残酷的选人大战,也将在这里展开。
风铃的话应验了,六七千兵最终只选出了九十人。
角斗完的荒地散去了黄昏时的热闹,微微发白的天空洒下幽暗诡异的微光。
叶谨负责带新兵去后山整顿,风铃负责给侍卫队的人分发训练新兵的任务。
沈鸢走在前面,萧行云跟在她后面。
虽是荒地,但遍地都是新种下的花苗,它们长得又柔又嫩,抢了那些野花野草的风头。
萧行云走得极慢,跟着她的步调,享受他的世界中这短暂的安逸和静谧。
他看着她往前跳了几步。
他看着她随手摘了一朵浅红的小野花。
他看着她脚步逐渐轻快,双手背在身后。
那小野花在她的后腰温柔地轻晃。
看起来慵懒又娴雅,既是野花,也是人。
萧行云停了,他站在原地,视线紧随她摇曳的身姿。
沈鸢也停了。
“十天之内要学会长剑可不容易,”她回身一笑,“你可以教我吗?”
沁凉的晚风徐徐拂过,叫人心旷神怡。
她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一步步跳着向他走近,边走边说:“我想过了,要说使长剑使得最好的,这里除了三少爷也没人了,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好一门武器,肯定要跟最好的师父学最好的!”
他望着那支冲他笑得灿烂的小野花,也跟着露了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