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有所耳闻，朝中内乱严重，太子势力与长公主势力两相持平，太子一派打着匡扶正统的名号高歌猛进，长公主虽是势力强劲，却没有一个正义的旗号，这在笼络民心上是个大忌。北漠若是能平定，长公主体恤民情的美誉便可大肆传开......但，”
萧行云着重咬了最后那个字。
“我若是死在北漠，朝中局势一定会因此大反转，到时南疆的霍家，西域的吴家，必会蠢蠢欲动......”
沈大雁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要我，保持中立？”
萧行云点头。
“北漠的中心晋州不小，蛮人来来往往，随处可见四处逃亡而来的难民，当地叛贼武力不低，山匪、流民个个如窜街老鼠，当地州府弱小无能，城内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虽然局势这般凶险，但至少有朝廷军护卫，朝廷也不敢让你一个丞相之子客死他乡，何必做这些打算......”
语毕，沈大雁沉思一番，又问：“是段大人的意思？”
萧行云摇头，“不是外公的意思，是我。”
他继续道：“相府大多数下人、主管已经被其它势力侵入，他们想在府中杀个人易如反掌，颠覆丞相之位，想来也不难，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我爹始终中立着，他们还想拉拢。”
沈大雁一下了然，“你的意思是说，此次你前往北漠，恐怕那些人不会放过你？”
萧行云点头，“一旦我成功平定北漠，长公主势力大涨，得了民心，他们将十分被动，他们不会允许这事发生。”
沈大雁叹气：“既是如此，你此番前来劝我保持中立，为的又是什么？”
“将军您要是保持中立，至少辽渊这块，他们无法掌控，单从西边和南边入侵......圣上还有地可退......”
沈大雁惊恐地看着他，这些事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从这孩子口中说出来，他才意识到局势已经多么急迫。
萧行云静静地望着沈大雁。
“我外公一直致力于打破赵家王朝童子登基的死循环，这一次，我们都站在了历史的节点上，往后是继续循环，还是开创新盛世......将军，您应该明白这事的分量。”
沈大雁陷入了沉默。
童子登基是赵家王朝自建立以来始终打不破的诅咒。自从开国皇帝赵莽死于三十寿辰后，之后的每一任皇帝，再没人活过三十岁。
为了后继有人，每一任皇帝都必须在十三四岁迅速登基、娶妻、纳妾，实际上，由于皇帝实在太小，根本无法掌握实权，权利旁落到四大世家以及外戚手里，等小皇帝拼搏了几年，终于将权利收回自己手中，却又要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又回到权利旁落的局势之中。
段进取作为开国元勋，今年不过古稀，却已经送走了十几任皇帝，他迫切地想要打破这样的死循环。
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不仅有一代女将的气魄，而且心思缜密，野心不小，成为了段进取打破循环的关键。
他千里迢迢赶来，如此推心置腹，沈大雁心中有了谱。
“你今日就是不来，我沈大雁也不会做出对圣上不利之事。”沈大雁眸光坚定。
“有将军这话，小辈死也瞑目了。”
“别老提死不死的，北漠形势复杂，你初生牛犊，有些吃力是不错，但以你的本事，也没那么凶险，”沈大雁道，“凡事多想一步，谨慎些总是好的。”
“多谢将军提点。还有一事，需要叨扰将军。”
萧行云取下绑在剑后的绢帛，不紧不慢地放在地上摊开。
“小辈以为，北漠混乱的本质，乃是朝廷对晋州掌控力太低。”
他指着绢帛上画着的圈圈叉叉。
“将军，我已经研究过，晋州的大山、峡谷、小溪、丘陵等有利于防守的地形很多，城邑的聚落稀疏，不毛之地较多，便于逐个击破......”
沈大雁惊呆了，萧行云竟然把占了北漠接近一半疆土的晋州的各个路障塞险，河道拦截，大大小小的城池，草木芦苇的疏密、道路的宽窄等细节全都绘制在了一匹长十多米，宽不足一米的绢帛上。
这副地图，测绘水平相当高超。它对晋州的主要山脉走向、大的山谷通道、水系及其流向、山岭和山口等地形特征作了十分详细的标示，同时用彩绘笔圈出了河道、各方势力的分布区域、军事工程建筑等。
最令沈大雁震惊的是，这幅图在绘制中竟然考虑了军队的后勤保障，这是一个没有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几乎不可能考虑到的。
沈大雁此刻终于相信这人是认真要去北漠干大事的，他语气又缓和了不少。
“说得不错，晋州易守难攻，朝廷基本对外敌侵袭高枕无忧，荒废了几十年了，朝廷军的势力甚至比不过当地的山匪。”沈大雁从位置上起来，抬手示意小兵将这地形图挂起来。
萧行云谦虚道：“小辈绘图粗糙，多有不足，还请将军指点一二。”
说起指点，沈大雁的兴致一下就燃了起来。
“这带兵打仗讲究的可不是这般纸上谈兵，而是实实在在从每一场战斗中吸取教训，仔细研究精进，并非你所想那般简单......你年纪尚小，资历不够，万万不可冒进。”
萧行云沉默，过了会才道：“赵莽当年七次北上讨伐，将云阳以北打得闻风丧胆，将匈奴、蛮人全都逼退至边界线朝北数百公里，被拥称为‘兵神’时，年仅二十一岁。”
沈大雁感到萧行云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小孩，他清朗的眉眼之中，却敛藏着金戈铁马，雄姿英才。
“敢与赵莽比肩，”沈大雁拍着他的肩膀，眼中却有欣赏之意，“狂得很啊，小子！”
“将军所言甚是，初生牛犊，资历不够，但尚有一件宝贵的东西，”萧行云剑眉下一双锐眼，不怒自威，“不怕虎。”
“晋州毗邻辽渊、韶山和嘉陵关，南隔一条云阳大河与平原相望，控制晋州就等于掌控了整个北边入中原的通道......北漠并非朝中人想象的那么不重要。”萧行云说得很慢，语气平和，这番话诚实而真挚，他知道沈大雁会自动为他补完剩下的意思，根本察觉不到他话语中饱含的深意。
忠诚良将听见这话，只会替大昭捏一把汗，倘若匈奴真的拿下北漠，再一举南下侵入中原该如何是好？
可惜萧行云并不是。
他想的是，以北漠为战略反攻地，由此调兵遣将，南下直逼京都，该多么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