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们面面相觑,都是有些不知所措,握在掌心的棍棒抬了又落,到底不敢再举向姜皎。
“既然都来了…”
赵逢云拖长了嗓音,瞥了眼方大厨,笑道:
“送方大厨出去吧,莫忘了给他结下银子,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不得不有意。
方大厨攀附权贵的主意没成,还反倒连一向自信的吃饭本事,都被姜皎给比了下去,他面色灰败,人也彻底怔在原地。
家丁们本还好声好气去请他离开,但见方大厨半天没个动静,又担心打扰到主家,只能强行拖着他离开。
“大少爷,老夫人,我…”
方大厨还想说些什么。
不过没等讲完,就被家丁们堵住了嘴。
赵子妄仍站在桌前,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唯一双藏在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费尽心机筹备的寿宴,竟被姜皎的一道开水白菜,彻底沦为一场笑话。
连带着赵逢云都跟着出尽风头。
这让赵子妄如何甘心?
“坐下吧。”
老夫人呷了口茶,见赵子妄如同失了魂一般,连动静也听不见了似的,不由摇了摇头。
“今日大家愿意前来,陪我这个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太婆吃饭,我倍感欣慰。”
宾客们哪里敢应,只都连忙说起一些吉利话,生怕让老夫人感伤。
老夫人叹了口气,强做出一副笑颜来,又道:
“还有我的孙儿,更是为我费了不少心,都不愧是我赵家的儿郎。”
“祖母…”
赵逢云皱了眉,在暗中狠掐了一把掌心,才没露出什么多余的神色。
赵子妄此时终于回过神,却没将老夫人的话听进耳里,而是暗暗看了姜皎的方向一眼,见她不知何时没了影子,不由在心底冷哼一声。
毁了他的心血,就想这般轻易的抽身而退?
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老夫人一直留神着赵子妄,也将他的阴郁都尽收眼底,她略一思索,起身道:
“我有些乏了,先让逢云扶我回去歇一歇,子妄就留下招待客人,切记不可怠慢。”
送老夫人回去休息和留下招待这些显贵,显然是后者对于日后的铺路走动,要更为容易一些,
赵子妄虽面色稍霁,但依旧未能理会老夫人的苦心,只当她是偏爱赵逢云,才要他跟在身边。
和主动钻进牛角尖里的人,注定是说不通的。赵逢云压根懒得再去看他,也连一句招呼都没说,径自起身搀住了老夫人。
祖孙二人沿着小路前行,等到周围没了其他人,老夫人这才轻叹一声,问道:
“逢云,你和这姜姑娘…”
“祖母,你可莫要乱扯姻缘,她是我一个朋友的熟人,今个送您的这份礼…”
赵逢云先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了句,等话到最后,他又迟疑了下,缓缓道:
“还是我那朋友,给出的主意,他也祝您万事无忧,长命百岁。”
“你那些狐朋狗友,能算是什么正经朋友?”
老夫人再次叹息,目光遥遥落向远方,盯着被风掀动的树梢,她眼底忽有泪光闪烁。
“你唯一靠得住的朋友,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若是楚赢还活着的话,这次回京,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可惜他…”
赵逢云低下头,没有去接老夫人的话。
等他送了老夫人回去休息,匆匆赶往小厨房时,姜皎已经将灶台周围都收拾干净,正准备要离开。
“姜姜姑娘!”
赵逢云连忙招呼一声,面上堆起一抹笑,他双掌合拢,诚心道:
“还是第一次见到祖母,这么喜欢一道菜,多亏姜姜姑娘了。”
“受人之托,自要忠人之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姜皎还了礼,见赵逢云虽仍一脸的不大聪明,嘴角高高挑起,但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这副神情,倒是和楚赢有几分像。
都是半真半假的。
但姜皎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又向着赵逢云点点头,然后道了告别。
“姜姜你这要就走了?不再留下多坐一会儿?”
赵逢云连忙追到她身边,见姜皎没有留下的意思,干脆准备送她出门。
姜皎摇了摇头,看了眼灶台的方向。
“不用,放着该凉了。”
赵逢云一愣。
他回眸望去,只见在灶台边上,放了一个白底青花的面碗。
香气悠悠飘散。
现擀出来的细面,躺在做开水白菜的清汤里,还点缀了几粒嫩绿的葱花。
赵逢云盯着那碗普普通通的清汤面,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没有想到,打从见面之后一直冷冷淡淡,同他颇为疏离的姜皎,竟是唯一一个留意到他,在那暗流汹涌的宴席上,几乎没用过什么饭食的人。
比起那些满口好听的亲眷,赵逢云在没个好脸色的姜皎身边,心里要舒坦的多。
“干嘛那么看着我?只是剩了两碗汤,不想浪费罢了。”
姜皎被他眼泪汪汪的注视看的不自在,躲晦气似的向后退了两步,眼里面的嫌弃,更是没有半点遮掩。
好在赵逢云也习惯了,抹了一把眼泪,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面碗,一边暴风吸面,他还含糊不清地问:
“姜姜,不是说有两碗吗?另一碗呢?”
姜皎没说话,只是向着院子角落扬了扬下颌。
赵逢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光头厨子正蹲在墙角,手里面捧着光洁如新的面碗,舔的兴高采烈。
这一幕属实有些离大谱。
惹得赵逢云虎躯一震,恍惚之间还以为家里多了一只馋犬。
但很快。
他又瞪圆了眼睛,失声尖叫:
“孽畜住嘴!那是我的份!”
姜皎煮的面香的要命,他这一碗下肚,整个人都要荡漾上了九重天,别说再来一碗了,就是十碗八碗,也一样能统统吃光。
可光头厨子看了他一眼,举起空荡荡的碗,笑出了一口白牙。
“少爷,我已经吃完啦!”
赵逢云鼻子都要气歪。
正要冲去和光头厨子理论一番,他余光一扫,这才发现身边已经没了姜皎的影子。
即使在赵家走了一圈,见了这些华贵,她也没有任何的闲聊求赏。
来时只带了两袖清风,离开之际也是悄然缥缈。
不留声息
赵逢云愣了一会儿,喃喃道:
“姜姜姑娘瞧着不近人情,没想到却是个软绵绵的好心肠,怪不得能被他这般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