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深秋,这日傍晚皇帝在紫宸殿设宴,为已经到京城一个多月的梁王李晏楚接风洗尘。
和上次夏末设宴欢迎谢雅谢辰不同,这次除了宗室,皇帝还请了不少大臣和家眷。这让宴会比上次更加热闹。
玉京的高官们都是耳聪目明的,他们在政治上的嗅觉比猎犬还要灵敏,眼见着皇帝为着梁王设了这么大的排场,都明白这是皇帝对梁王的重视。于是在宫宴上,官员们频频向李晏楚恭维敬酒,命妇们也说了不少漂亮话把梁王妃章凝嘉哄得高高兴兴。
这就让坐在一旁的李晏山显得更加孤单,他冷眼看着这群巴结李晏楚的蝇营狗苟,心中如一条毒蛇在嗜咬一般又痛又恨。
“殿下,臣妾敬您一杯。”
身旁婉转动听的声音唤回了李晏山的思绪,他侧头,只见沈静怡正端着酒杯敬他。崔衡刚死不久,崔文茵还在巨大的悲痛中。今日陪他赴宴的是太子良娣沈静怡,也是沈淮方的庶女。
李晏山冷冷地问道:“你要敬我什么?”
沈静怡却并没有因为李晏山的态度而气恼,她的脸上依然是温柔可人的笑容:“臣妾敬殿下虚怀若谷,从容自若,是大梁皇子的表率。”
李晏山因着沈静怡的夸奖心情稍有缓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沈静怡陪他喝了半杯,见他颜色稍缓,便安慰道:“殿下何必和那等见风使舵的小人置气。您是储君,又是未来的皇帝,梁王再怎样也越不过您的次序去。”
李晏山因着沈静怡的这番话已是心情大好了,他看向沈静怡,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想不到良娣竟有如此见识,是我平时忽视你了。”
沈静怡一脸崇敬地望着李晏山:“臣妾原本也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内宅妇人。但自进了东宫后,臣妾拜服于殿下的文韬武略。为了配得上殿下的抬爱,臣妾自然是要日夜刻苦提升自己的。只是臣妾会的还远远不够,还有很多要向殿下学习的。”
她这一番话,让李晏山高兴又感动。李晏山无言地握着她的手,似乎是在无声地承诺着什么。沈静怡知道今晚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分量又重了一分了,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婉和煦。
沈静怡是沈淮方的庶女,她娘柳琳婉是沈淮方还在地方任职时上司送他的瘦马。柳琳婉和沈沛儿的娘不一样,这是一个聪明冷静、心细如发的女人。无论在何种境遇下,让自己和子女拥有更多的利益都是她首要考虑的目标。为了这个,做小伏低、巴结奉承对柳琳婉来说都不是难事。她凭着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温柔小意为沈淮方织了一张绵绵密密的情谊之网,这网不仅困住了沈淮方,更让自己和儿女们在相府站稳了脚跟。
沈静怡自小是看着柳琳婉如何拢住沈淮方长大的,柳琳婉的手段她学了十成十。当年李晏山当上太子后,柳琳婉略施小计就让沈淮方动心,将沈静怡送进了东宫。沈静怡知道自己不是李晏山喜欢的类型,论起出身,自己也并不比东宫其他的女人有优势。可是她比其他的女人更聪明、更有脑子。这三年来,她凭着善解人意和温柔体贴,从东宫的侍妾一点一点地爬到了太子良娣的位置。现在崔家倒了,她也许可以再进一步了。
正在二人情意绵绵之时,高坐上的玉贵妃也恭维起了皇帝:“陛下,这紫宸殿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今日难得陛下这么高兴,臣妾敬陛下一杯。“
顾柔今日称病没有来,玉贵妃陪着皇帝主持了这次宫宴,她嘴角浅笑,如一朵初发芙蓉,让皇帝看着更是高兴不已,拿起就被一饮而尽。
皇帝握着她的手道:“是啊,好久没这么高兴了。朕记得,上次紫宸殿开宴,还是夏末的时候,那会儿谢斌的一双儿女刚进京。皇后还忙着张罗永平的婚事呢。”
说到这里,他又高声喊道:“永平、永平!”
今日是谢雅第一次以本来面貌参加宫宴,她听到皇帝的召唤连忙起身行礼。
皇帝一脸慈爱地说道:“你这丫头来玉京这么久了,朕的儿子你都没看上。可平南王在南疆都快急疯了,前些日子还给朕写信,让朕赶紧给你把亲事定了呢。这样吧,今日大家都在,你和朕说老实话,有没有心仪之人,朕给你赐婚。”
谢雅走到大殿中央腼腆一笑,她看了看皇帝,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晏江,腼腆地说道:“禀陛下,臣女心仪寿王世子已久。望、望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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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前,谢雅把自己和李晏江的事告诉了兄长。
“你!他们李家人都是黑心的!你怎么还喜欢李家人?!”谢辰听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谢雅一听哥哥说李晏江的不是,脸上立即染上了薄怒:“晏江和陛下的儿子们不一样!他心地善良,不是那种争权夺势之人!而且他也喜欢我!”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呢!”谢辰不服气地回道。
“你又没和他相处过你当然不知道!我自己有眼睛会判断他是好是坏!”
“总之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我自己给父王写信!”
“就你会写信吗?!”
......
这之后两兄妹吵了近一个时辰,都快闹成全武行了,最后还是谢辰服了软,写了一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回南疆。
而在寿王府,李晏江比谢雅更早把此事告知寿王夫妇。
因着谢雅这两个多月一直是太子侧妃的热门人选,老两口初听就是一万个不同意。
寿王当年靠着韬光养晦安全地躲过了皇子们的夺嫡厮杀,皇帝疑心重,若是自己向他求这门婚事,他会怎么想?
自己的儿子和他的儿子抢女人?
皇帝说不定会怀疑他有不臣之心!
不行、绝对不行!
李晏江见他们不答应,也没哭也没闹。而是请来了大相国寺的空慧大和尚,他把自己和大和尚关在书房里,硬是让大和尚给自己讲了三天经。三天之后他一脸大彻大悟看破红尘的样子跪在寿王夫妇面前,说自己要随大和尚出家去。
这可把寿王夫妇吓坏了,他们膝下就这一个孩子,他要是出家了那寿王这一脉就真的绝后了。
寿王默默想了一夜,提笔给平南王写了一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南疆。
远在南疆平南王前后脚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儿子的,一封是寿王的。他看了信后觉得女儿嫁给寿王世子也算是个好归宿,不用受到朝堂的波及,于是上奏皇帝,求他赐婚。
三日前,平南王求赐婚的奏章躺在了皇帝的御案上。皇帝看着这奏章,表情变幻莫测。
当时正好李晏楚也在,皇帝顺势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他。
“晏楚,你怎么看?”
“在儿臣看来,永平郡主嫁给晏江,对您对平南王都有利。”
“哦?怎么说?”皇帝对李晏楚的回答有些好奇。
“永平郡主无论嫁给太子还是儿臣,都会引起朝臣的议论,继而引起儿臣和太子的争端。这于大梁江山无益。晏江远离朝堂纷争,郡主嫁给他不仅可以避免引起这样的争端,而且能让平南王安心。
儿臣听说,永平郡主曾激烈地拒绝过皇后娘娘,儿臣估计不仅是因为她无心于太子,更是因为她的姑姑贤妃当年暴毙于宫中之事。郡主这坚决的态度,想必也是受了平南王的影响。他恐怕也是不愿女儿嫁给太子,将来进入后宫的。
父皇若是将郡主赐给儿臣或是太子,恐会让平南王和父皇离心。南掸国这些年不时在南疆骚扰,多亏了平南王在当地保土安民。若是他觉得效忠您却换不来女儿的平安幸福,恐怕南疆自此就要不太平了。”
皇帝想起上次沈沛儿入宫时也和自己说了相似的话,心中也是默默认同了李晏楚的观点。
“儿臣认为,比起边疆的稳定,朝堂上的风雨或是皇子间的利益算计都是小事。既然平南王希望女儿远离前朝的风雨、远离后宫的争斗,父皇不如遂了他的愿。也算全了他一片舐犊之情。”
皇帝此刻已经在心中答应了平南王的提案。
可他仍旧试探地问道:“你就不心动吗?有了平南王的二十万大军,你就有了和老三几乎一样的实力了。”
三年前李晏山一党的势力能越做越大、并最终斗败李晏楚,就是因为他内有沈淮方的支持,外有定西候这个手握三十万大军的舅舅。而李晏楚想比他,却只有朝堂上的章松图。他本以为这回李晏楚回京,会积极求娶谢雅的。
此刻李晏楚却坦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动摇:“父皇,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若儿臣真的让他们觉得儿臣是储君之才,那么他们自然会倒向我。”
皇帝看着这个儿子,他挺直了要干站在自己面前,如一棵松柏挺立在天地间。
他竟真的在某一瞬间,想要把他重新立为太子。
又过了两天,高宏把查探到的消息汇报给了皇帝,皇帝见寿王和平南王府素无往来,确定平南王的上奏纯粹是因为谢雅和李晏江的两情相悦后彻底放心下来。遂决定寻个由头,给这对有情人赐婚。
此刻紫宸殿上,李晏江也走到大殿中央,和谢雅并肩站在了一起。
皇帝看着他们,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先皇给自己和慈慧皇后赐婚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和慈慧皇后也是和他们今日这般,脸上挂着甜蜜幸福的笑容。
一时间,皇帝也高兴起来:“好呀!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朕便下旨给你们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