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当高宏宣读完幽禁梁王的圣旨后,朝堂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章昀本想站出来求情,可是章松图回头看了他一眼及时制止了他。而章家的门生故吏们见章松图的动作,也就没有任何表态。
李晏山自是面无表情,多年的朝堂倾轧早就让他锻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沈静堂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神情,而沈淮方抬头看了一眼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后,把头埋的更低了。
站在最末排的顾淙脸色微变,但转眼也恢复了常态。
所有的人都在短暂的沉默后,接受了这道旨意。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实质性的表态。
直到下了朝,回到自己的府里,每个人才都爆发出他们最真实的心理状态。
这边厢,章府里也是一片热闹。
章昀在书房里急得团团转,他原本觉得女儿陪着梁王去梁州已经够受苦的了,没想到她没过两天安生日子,竟然又要被幽禁。想到将来太子登基,她说不定还会和梁王一起被太子逼死,更是心如刀绞。突然,他脚步一顿,匆忙回到书桌前奋笔疾书。写完后,他把信交给管家:“八百里加急给送到梁州给梁王。”
“你要干什么?”章松图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章昀没好气地说道:“我写信给梁王,让他上表和凝嘉和离。凝嘉跟着他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可不能看着我女儿将来陪着他一起死!去,快去寄信去!”
“站住!”章松图一声呵斥把管家吓得定在原地不动,“把信放下,你下去吧。”
“爹!您这是什么意思?!都这个时候了,您难道真打算看着您的孙女没命吗?”章昀急得快要跳起来了,自从凝嘉陪着梁王去了梁州,章松图就对凝嘉不管不顾,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爹竟然是这种冷血的人。
“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
“陛下现在都幽禁梁王了,说不定过两天就把他贬为庶人,待太子登基,他又还有几天活头?!”
“陛下不会废了梁王的。”章松图沉稳而冷静地说道。
“您怎么知道?”
章松图也被问烦了,高声道:“他要废梁王,三年前就直接废了他了,何须等到现在?再说真废了梁王,陛下才会真的寝食难安!”
“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章松图看着儿子的傻样子,痛心自己聪明一世,竟养了个这么傻的儿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子嗣稀薄,活到成年的儿子只有梁王、太子和荣王三人,荣王又是那个样子。若他真废了梁王,那太子将来登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到时候有点脑子的官员就都会投奔太子,你猜陛下到时能做几天陛下?太子又甘心做几天太子?”
章昀听后恍然大悟:“所以,陛下不会废了梁王?”
“当然不会,留着梁王,太子才会老实安分,到陛下还剩最后一口气之前,梁王都不会有事。现在陛下只是把他关在府里,无论是待遇还是爵位都没有削减。什么时候放他出来,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章昀听后,安心了许多,可转瞬间他又担心起来:“可、可要是陛下龙御归天,那梁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章松图一句话堵住了章昀的嘴,“我告诉你,别给梁王写信,你真写了才是害了凝嘉。依陛下的性子,就算梁王真放凝嘉走,陛下也会要她的命!”
说完,章松图也不再管他,袖子一甩径自离开了。
章昀瘫坐在椅子上,陷入深深地焦虑当中,写了信,女儿立刻就没命了。放任不管,待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她还是难逃一个死字,而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竟然真的帮不了他。
不知什么时候,章凝霜悄悄进了书房,把一碗百合莲子粥递给他:“爹,喝点粥吧,您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了。”
章昀看见他的小女儿,鼻头一酸。他和发妻感情深厚,可两人只育有两女。发妻亡故后,他也没有续弦或纳妾之意,一心一意地把两个闺女拉扯大。结果大的和梁王一见钟情、非他不嫁,从此踏上了不归路,害得自己每日为她担惊受怕。只剩这乖巧听话的小女儿,可眼看着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又不知会是个怎样的造化。
想到这里,他拉着章凝霜的手落下泪来:“凝霜,你可千万别学你姐姐那样,你就嫁在玉京,爹给你找个殷实人家,你在爹跟前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章凝霜柔声安慰道:“爹,您放宽心,姐姐不会有事的。再说爷爷也不会不管姐姐的。”
“你一个小孩子家哪里懂得?”
自三年前梁王被废了太子,章松图就再对梁王日渐疏远,对章凝嘉更是不管不问。他知道,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住章家,可到底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女儿。思罢,他哭得更狠了。
“反正我觉得,爷爷并没有真的不管姐姐。”章凝霜轻声道,掩下眼中万点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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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王府
沈沛儿从谢辰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她听后心里一沉,果然李晏山借着这次行刺对梁王发难了。但好在结果还不算太坏,只是把梁王幽禁在府内,左右只要这次的计划成功了,那么梁王就能翻身。唯一让她忧心的就是顾淙会不会因着这件事而退缩。
正担心着,陆风就给他来了信,说是计划照旧。她知道,陆风和她这样说,除了得了章家的命令,更是和顾淙通过气了。她心下安定大半。
眼下她能做的,就是找出刺杀李晏山的元凶。这伙人是冲着李晏山来的,看那天的架势,是非要让他死不可,这次行刺没有成功,这伙人不会善罢甘休。不找出他们,难保后续李晏山不会再去攀扯梁王,这对她的复仇计划可不利。
于是她带着翡翠,去了京兆府衙。袁大人虽没有见过永平郡主,但这些天听过皇帝对平南王一双儿女的重视,见她来了,自是不敢怠慢,亲自来门口相迎。
“郡主亲临,不知有何贵干?”
沈沛儿说道:“我想来问问,前日太子和我遇刺一事,不知大人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袁大人内心给自己擦了擦汗,面上不显:“回郡主的话,目前尚未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些此刻跑得太快,并未抓到活口。”
沈沛儿回想起前天晚上的遇刺的情景,箭雨从两岸不断地射来,又快又密,显然是有很多人,但是竟一个也没有抓到,可见这帮人的武功之高。究竟是谁能在玉京拥有这么一大批训练有素的刺客,而且不被察觉?
她又问道:“不知那帮刺客现场可有遗落什么?”
“除了他们的箭矢和侍卫身上的毒针,现场并未留下其他的痕迹。”
“可否让我看看那些东西?”
“这——”袁大人思索片刻,答应了下来,“郡主请随下官来。”
于是沈沛儿随着他去了内堂,只见箭矢和毒针被放在桌上,用白布垫着摆了一排。
她拿起一根箭看了看,发现这箭比寻常用的箭短了一截,箭尾的形状也更加特殊。
她把箭拿给翡翠看:“你见过这种箭吗?”
翡翠细细端详:“可能是连弩。不过,连弩虽然有图纸,做出来能顺利使用却并不容易,普通匠人制作的连弩,箭矢经常会被卡住。连在南疆的军营里也没有多少把合用的。”
沈沛儿看向袁大人:“玉京有多少工匠能做连弩?”
“回郡主的话,玉京能做连弩的工匠都在工部名下,遇刺发生后下官就连夜排查了,这些工匠都没有嫌疑。”
也就是说,有人在官府的眼皮底下,养了一批训练有素的刺客,还有一批能造连弩的能工巧匠。
她又看了一眼银针,那针头黝黑,一看就是淬了毒,怪道那两个侍卫中了针就立时死了。
沈沛儿左思右想,都想不出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
只能和袁大人讨了一根箭回去慢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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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沈静堂一脸的兴高采烈:“这回梁王是栽了大跟头了!”
李晏山倒没有那么高兴,父皇这次看似幽禁了梁王,但实质并没有什么惩罚。但是到底能让梁王安生一段时间,说不定他手下的门客们闻风而动,觉得跟随他无望,离开他也说不定。
沈淮方却在思索着潜藏的危机,皱紧了眉头,他开口道:“殿下,梁王被幽禁虽然是好事。但眼下殿下还有两个危机,需要解除。”
“身边的人我已经在查了,相信过两天就会有结果。不知沈相所说的另一个危机是什么?”
“殿下别忘了,江兴府的那个刁民,还藏在平南王府呢。”
“爹,这有何难?看前天郡主拼命救殿下的架势,肯定是倾心于殿下了,相信过不了多少时日,她就会说动平南王求陛下赐婚。”沈静堂一脸的不在乎。在他看来,这都是小事。
就在前天在的箭雨中,永平郡主奋不顾身拉自己跳入河里时,李晏山就真的对这个女人彻底动心了。从小到大有数不清的人替他卖命,可他从来都觉得理所应当,因为那都是他们的责任和差事。可谢雅不一样,她与他并无任何利益关系。但关键时刻,她仍是毫不犹豫地救了他。
这个女子不仅有才学,在危难中爆发出的冷静和强大更是让他的心被折服,关键是她救了自己。他有什么理由不彻底喜欢上她呢?
可谢雅对他又是什么心思呢?李晏山看不懂。
她拒绝了他,可又救了他。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当然会是他的,他是太子,是要执掌天下的人。
可是更希望她是真心喜欢她的,他要她的心。
所以面对沈静堂的话,他陷入了沉默。
“殿下,还是小心谨慎一些的好,有些时候,小事处理不好,会闹成大事的。前些日子,我们派人去抓那刁民的老母亲,竟然所有的人手都折了进去。看来梁王这次是准备了不少啊。”
沈淮方的话打断了李晏山对感情的思索,他的理智又占据了上风:“如果和郡主的婚事不能近期订下来,沈相可还有其他的法子,把那个刁民抓出来?”
沈淮方迟疑了片刻说道:“殿下,眼下还有一个法子。只是不可轻易使用。”
“什么法子?”
“可以让江兴府那边操作一番,发一个通缉令,给那刁民扣一个协同谋反的罪名。我们可以拿着通缉令去抓人。到时平南王府看到通缉令,也不敢不放人。只是谋反一罪事关重大,若是被陛下知道实情,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爹,怕什么,三年前咱们连傅联晟都能弄死,区区一个刁民,连陛下的眼都入不了。”
“百修!慎言!“
李晏山思索了一下道:“这法子确实冒险,先放一放。”
“是。”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沈淮方父子便告辞了。
那二人刚走不久,太子妃崔文茵就端着一碟子糕点走了进来。李晏山对她虽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但多年相处,崔文茵替他把后宅打理得仅仅有条,他对崔文茵仍是敬重的。所以见她端来了糕点,便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块,还不忘夸两句。
“殿下喜欢臣妾就知足了,”崔文茵笑得温婉得体,她转而又问道:“不知殿下这些时日和永平郡主进展的如何?”
“还行,只是女儿家的心思,我到底有些猜不透。”李晏山对崔文茵是很放心的,平日里不涉及朝堂的事情只要崔文茵问,他都会说,这次也不例外。
“殿下若不嫌弃,不如改日妾身开宴,请永平郡主来东宫一聚吧。有些话殿下不方便问出口,不如让妾身代劳。”
李晏山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欣慰地拍了拍崔文茵的手道:“有太子妃为我分忧,我的烦恼总能少一大半。你放心,无论我纳谁,都越不过你的位次。”
崔文茵回握住李晏山的手道:“妾不是为了这些虚名帮殿下的。能让殿下少些烦忧,就是妾最开心的事。”
她又和李晏山说了几句闲话,便离开了。
出了书房,崔文茵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温柔,她的表情变得严峻,她对身边的丫鬟道:“伺候我更衣,我要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