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陈玲珑递了牌子入宫看望淑妃。
登春阁内,淑妃握着那份供词,双目通红,全身不住地颤抖。
“小姨,你、你先冷静下来!别伤了身子!”陈玲珑被淑妃的样子吓到了,她觉得下一刻淑妃提刀去杀人都不稀奇。
良久,淑妃收起了供词,神色冰冷地冲门外喊道:“来人!叫春桃进来!本宫有事要吩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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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在玉京城,信鸽为沈沛儿送来了一张纸条。沈沛儿看后,换了小厮的打扮出了平南王府。她一路向东走,最后钻进了一处瓦子。
沈沛儿穿过热闹的人群和让人眼花缭乱的戏台一直往里走、上了楼,最后进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包厢。推开门,章府的门客陆风就在里面等着她。
来玉京前,沈沛儿在南疆收到了一只信鸽,腿上绑着张鸣玉给她的信,信上说,若是她去玉京,可以用这只信鸽联络上陆风。有事可找他帮忙。
沈沛儿在梁州的时候见过一次陆风,她知道陆风是章府的门客。于是来到玉京后,她一直用信鸽和陆风保持着联络。在查丹阳郡主的死因时,陆风送来了皇后身边仆从的资料,这才让沈沛儿挑中了李嬷嬷,把当年的真相挖了出来。
这次沈沛儿之所以来见他,为的是京郊少女连环失踪案。原来大半个月前,沈沛儿在京兆府衙门口看见那个跪着的男人后,回去就给陆风传了信,希望他们能帮忙调查一二。今日陆风回信说这事有了眉目,但需要见面详谈,沈沛儿这才来了城东的瓦子和他汇合。
简单的寒暄后,沈沛儿进入了正题:“陆先生在信上说,京郊少女连环失踪案有眉目了,不知这案子究竟是谁犯的?“
“这事儿吧,和荣王府有关。”陆风用他那双机灵的小眼睛瞄了沈沛儿一眼,“沛儿姑娘莫不是神算子?刚来京城没多久,就能抓到荣王这么大的把柄。”
沈沛儿听了也是吃了一惊:“我当时只是看那少女的哥哥实在可怜,所以才找你帮忙查一查,想不到......”但这事如果和李晏安扯上关系,那这些女孩儿去了哪里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沈沛儿问道:“陆先生,这些女孩是被绑去了荣王府吗?是我想的那样吗?”
陆风点了点头:“这三年大概二十多个女孩子,陆陆续续都进了荣王府。最后被草席一裹,丢在了城南郊外的乱葬岗。”
沈沛儿听过京城来的消息,自她逃跑后,李晏安消停了很多。他很少再要教坊的姑娘,也很少再听说王府有侍妾被他打死。她只当是李晏安被她刺瞎眼后吓到了,所以转了性子。想不到,这个恶魔只是找到了更隐蔽的渠道折磨女人,而这些女孩的家属根本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想到这里,她对李晏安的憎恨更上一层。
“陆先生查到证据了吗?可否呈给京兆府尹?”
“别急呀,这就涉及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这案子,不仅牵涉到荣王,还有你的好姐姐,荣王妃沈静姝,甚至包括她的兄长沈静堂。”
“什么意思?”这和沈静姝有什么关系?又和沈静堂有什么关系?
“人是沈静姝给找来的,她让手下从拐子手里买来姑娘,藏到自己陪嫁的庄子上。再定期把人送进王府。至于沈静堂嘛——”
陆风冷笑一声道:“其实这个案子不难查,最开始京兆府的袁大人就查清楚了。沈静堂不知怎地也听到了风声,他和袁大人是同科,二人一直有交情。于是他便打了招呼,让袁大人把这案子压下来。
袁大人一看,这案子牵涉到荣王还有沈家,便没有上报;可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让他贸然结案,他又怕将来担责任,于是只是这么拖着,这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既然京兆府尹上报不了,章大人可有办法把案子递到陛下面前?”沈沛儿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而且就算皇帝知道,也不一定会拿李晏安怎么样,可她还是不愿放过最后一丝希望。
“沛儿姑娘,明知故问的事,你又何必问呢?”陆风叹了口气,“我知这些被送进荣王府的女孩实在可怜,可是陛下不一定这么想。再说现在太子如日中天,如果章大人或者他的学生把案子呈上去,太子就会警觉反击。以章大人现在的实力,可承受不住太子一党的攻讦,一定会元气大伤。到时候在朝堂上,可就再没有人替梁王说话了。
所以除非一击必中,不然章大人是不会出手的。”
是啊,要杀李晏安,需要先斗倒他的哥哥——这是沈沛儿在三年前得到的深刻教训。所以她才会千里迢迢赶到梁州去投奔梁王,因为她们有共同的敌人。
可难道要继续看着李晏安虐待无辜的女孩吗?她知道荣王府是怎样的炼狱,也在每一个无望的黑夜中挣扎哭泣过。
她曾是她们中的一员。
她也亲眼见过她们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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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去?沛儿姐姐,我们能出去吗?”芸香认真地看着沈沛儿。
“能出去,我和月梅都商量好了,下个月初八,我们就一起逃出去。你若愿意,我们就带着你一起出去。”
原来那日自沈沛儿从宁王府回来以后,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怎么从王府逃出去?
荣王府的后院管束甚严,沈沛儿和月梅自进了王府之后,除非作为王妃的沈静姝允许、给了她们出府的腰牌,否则她们是出不去的。但是这几天她和月梅借着闲逛的名义悄悄在角门那里观察,她发现丫鬟仆妇出门是要给门口的守卫看腰牌的。不过小厮每天进进出出帮着王府办各种对外的事项,出入特别频繁,检查起来很麻烦,所以他们出门的时候,王府的守卫不会看他们的腰牌,只有在回来的时候,为了避免闲杂人等混进王府,他们会核对小厮们的腰牌。
这给了她们一丝机会。
沈沛儿让月梅去王府库房找了几块和小厮衣服相近的布料来,赶制了两套小厮的衣服。那日嬷嬷给她化妆打扮成小厮的手法,她学了一些,这些天她一直练习,虽然不如那嬷嬷的手法精湛,但也能模仿个七七八八了。一通打扮以后,旁人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每个月初八,李晏安和四姐都会进宫陪皇后,通常要到晚上才回来,跑的话定在那天最合适。王府的男女主人一整天都不在府里,没人会想起她们,趁着这天出府,出去了就去西市买一辆马车,一路架着马车出城。等王府的人发现人不见的时候,她们都已经出城好久了。
“我愿意的。”芸香用力地点头。
她没有问怎么出去,也没有问出去要怎么生活,只是这样答应了,全然地信任沈沛儿。而沈沛儿也自然也不能辜负她的信任,和她详细说了的计划。
“姐姐,都听你的。初八未时之前我找机会出来寻你。”听完后回道。
“行,这事就这么定了,等会儿我给你量尺寸裁一件小厮的衣服。”沈沛儿拍了拍她的手感叹道:“出了王府,大梁朝我们可能暂时就不能待了。不过我们可以去西厥,这些年我攒下来的银子够我们买一个小院子了。
之前我还在相府的时候,不时会让月梅把绣品拿去绣坊卖。那会儿她就发现经常有西厥的商人来绣坊买东西,到时候我做绣娘,总能养活你们。虽然,吃穿不如王府,但是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
月梅拉住沈沛儿的胳膊急道:“小姐,我也可以赚钱的,我做的点心芸香都那么爱吃。去了西厥我支个点心摊子,也能养活自己的。”
沈沛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对呀,我们月梅做得一手好点心!去了西厥,将来一定能开个点心铺子,做老板娘。”
这时,芸香认真地看着沈沛儿说道:“姐姐,我可以和你学刺绣吗?以后去了西厥,我也可以赚钱的。”
“好啊,我教你,以后我们芸香也是小绣娘,可以自己赚钱了。”
那时春光尚好,三人笑作一团,共同期待着美好的未来。
那天沈沛儿给芸香量了尺寸之后,芸香就缠着她,让她教自己刺绣,而沈沛儿也看到芸香那原本懵懂的眼睛里有了光彩。
沈沛儿便教了她一些最简单的针法,她一一认真地学了记下,直到日暮西沉才离开。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一切本来应该顺利的。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沈沛儿正在给芸香的衣服做最后的收边,外面却传来了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芸香!
声音戛然而止,四周陷于死寂。
沈沛儿的心里涌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颤抖着问月梅:“刚刚你都听见了吗?现在还有声音吗?”
月梅摇摇头,神情悲切,她好像也预知到了什么。
沈沛儿跌跌撞撞地跑出门,一路跑到了芸香的院子。
抬眼只见李晏安的贴身小厮刘顺恭敬地守在院子门口,伺候芸香的孙嬷嬷焦虑地来回踱步。她见沈沛儿来了,上前拦住道:“姨娘,王爷吩咐过外人不能进这个院子,姨娘!”
沈沛儿一把推开她往里跑,穿过荒凉的院子,一头扎进那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屋子里一片寂静,她仿佛听到了死亡的声音,里屋被布帘挡住,什么也看不到。那布帘突然变得像烧着了一样,让她害怕靠近、更害怕去掀开它。
沈沛儿最终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在屋内了。
入眼的是满屋的红。
芸香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的肚子上被扎了一个血窟窿,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沈沛儿不知她生前遭受了什么,让墙上和床幔上都溅地到处都是血,芸香的胳膊和腿上还有无数的伤,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也没有阖上。
李晏安就站在床边,衣服大敞,露出苍白的胸膛。
“是你害死她的。”
沈沛儿的耳边响起了李晏安的声音:“她原来那么听话,可今天她竟然敢反抗我了。”
她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晏安,他的眼睛猩红,脸颊上有两道抓痕。
“我就说,没有人教她,她怎么可能跟我说那些混账话。看来那些混账话都是你教给她的!”
“李晏安!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沈沛儿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想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她扑过去,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