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兴府、傅联晟——沈沛儿第一次听到还是在太和二年。那时李晏山还只是宁王,太子之位还是梁王坐着。
那一年,时任江兴府知府的傅联晟,杀了江兴府通判马志远。这是太和二年大梁朝的第一号大案。皇帝下旨把傅联晟押回玉京审问。因为傅联晟是太子举荐,所以皇帝把审问傅联晟案的差事交给了李晏山,最后傅联晟认罪伏法,被判斩首。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沈沛儿还在荣王府受苦,对外面的时局一无所知。那段日子,她被李晏安那个畜生打得受不了了。可她不能倒下,荣王府只有她和芸香两个侍妾,而芸香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她只能想办法把李晏安留住的同时,少受点虐待。
好在她天生的过目不忘,那天晚上,她和李晏安说玩个游戏。她让李晏安随意找一本书,任意翻开一页,只消一眼,她就能全默写下来。
李晏安起初也是将信将疑,放了狠话说,若是骗他,定要一顿好打。可几番试下来,他不得不相信,沈沛儿是真有两把刷子。
沈沛儿的本意是糊弄过今晚,让李晏安别再打她。谁知她因着这项本事,和傅联晟的案子有了交集。
第二日,李晏安带着一个嬷嬷来,手里捧着一套小厮的衣服。
他让嬷嬷给沈沛儿乔装一番。沈沛儿被打扮成了一个皮肤黝黑、脸上泛着胡渣的小厮。
李晏安搂着她,笑得渗人:“沛娘,今日陪我去宁王府,为我找一样东西。”
于是在华灯初上之时,沈沛儿扮作小厮随着李晏安去了宁王府。
今日李晏山开宴,宁王府里好不热闹。
她随李晏安刚进门,迎面就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是沈沛儿的大哥沈静堂。他是沈家的嫡长子,沈淮方对他颇为器重。此时沈沛儿一身乔装,沈静堂自然没有认出她。
另一个人样貌俊秀,但是和李晏安说话时那巴结奉承的神态,却让他那张脸看上去肤浅又难看。他的腿脚不便,走路微瘸,这显得他谄媚李晏安的样子更像个小丑。后来沈沛儿才知道,这个人是瑞安伯顾淙,他是皇后的内侄、定西侯的幼子。
顾淙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回傅联晟的案子结了,对太子的势力可是重创呀!“
李晏安也仰着头,眼中满是傲慢:“哼,凭他是太子又如何?慈慧皇后早死了,他舅舅一家也死了,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沈静堂也附和了两句,转而说道:“等这案子了结,宏济河的河堤也该正式修了。”声音中满是春风得意。
三人进了花厅,不一会儿宴席正式开始。
沈沛儿趁着花厅里宴席正酣,偷偷摸去了宁王府的前院,执行李晏安交代给他的任务。
李晏安让她去书房找一本署名傅联晟的账本。沈沛儿按着他告知的路线一路寻到李晏山的书房,她打晕了看门的小厮,进了书房一顿翻找。最终,她在博古架最下层的檀木匣子里找到了一本账册。
当沈沛儿看到账册的末页写着傅联晟的名字的时候,她确信这本账册就是她要找的了。账册里写的都是一些人名,每个人名后面都对应着一个金额。她蹲在地上点燃一支火折子,借着那点昏暗的光一页一页地翻看,每一页都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突然,她听到外面有动静,赶紧吹灭火折子把账册放回原来的地方,她藏进了博古架下面的柜子里。黑暗中,她听到了沈静堂的声音。
“王爷,傅联晟的案子一了,江兴府那边的事也可以顺利进行了。”
只听李晏山用矜贵冷淡的声音说道:“宏济河河堤的工程,还要百修兄多费心了。”
百修是沈静堂的字,他现在是工部侍郎,宁王口中的宏济河河堤就是由他主持修建的。
“对了,南疆新送来了一批茶叶,沈相喜欢喝,你带回去给他吧。”
李晏山说完这句话,沈沛儿就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茶叶?沈沛儿突然想起来,她藏的这个柜子里好像有一捆笋壳包着的茶饼。透过柜子的缝隙,她看到他那紫色蟒袍上的四爪金龙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大,仿佛正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沈沛儿的心从胸口顺着气管一路往上蹦,气管被掐得喘不上气了。她用两只手捂住嘴,避免自己的喘气声太大,而惊动了他们。可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再过片刻她就会被李晏山发现,然后死无葬身之地!沈沛儿感到手心已经汗湿到在脸上打滑了,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已经看到宁王的手伸过来了!
“殿下,荣王殿下喝多了,正在花厅胡闹呢。瑞安伯劝不住他,还请殿下过去。”宁王府的管家打断了李晏山的动作。
李晏山收回了手,那条金龙也因为他的转身而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这个废物就知道给我惹祸!”
沈静堂劝道:“荣王殿下还年少,免不了会有些率性而为。”
“走,去看看。本王倒是要瞧瞧他又胡闹什么呢!”
沈沛儿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紧接着就是关门的声音。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她窝在柜子里粗重的喘气声。等她能均匀地呼吸了,她才打开柜门,从里面爬出来。沈沛儿把那账本再一次拿到地上,抖着手继续一页一页地翻,终于翻完了。
沈沛儿把一切归于原处,临走前,她看了一眼书案。鬼使神差地,她从案头的一摞书里,把一封信抽出来揣进怀里。
那天晚上,沈沛儿回到荣王府后,把账册当着李晏安的面默写了下来。那时她还不知道,她默写的这本账册,是傅联晟被抓的关键。为了这本账册,江兴府的官员们杀了马志远,嫁祸傅联晟,做出惊天大案。而傅联晟的家眷,也在他被问斩后不知所踪。张鸣玉这些年一直多方寻找,为的也是希望能从他的家眷那边找到些线索。只是无论是傅联晟的荆州老家、还是他夫人的禹州故乡,都寻不到傅联晟家眷的踪影。
这回江兴府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而张鸣玉竟然没有陪着月梅她们一起来玉京。沈沛儿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他在江兴府找到了傅联晟家眷的线索。
想到这里,沈沛儿看着屋子里那盆文竹,发起了呆。
张鸣玉啊,你这回能如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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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江兴府
张鸣玉正被一群山匪围在中间,一路往山上驱赶。
“快走快走!”他身后的大汉不耐烦地推着他。
张鸣玉一个趔趄,回身赔笑道:“壮士、这黑灯瞎火的,我对你们这里不熟悉,走不了那么快。”
“哼,那也是你自己活该!二龙山你也敢乱闯!活腻了你!”另一个山匪说道。
“在下实在不知这里是各位壮士的地盘,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张鸣玉小心地赔礼着,可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一直乖顺地往山上走。
“现在道歉也来不及啦!等到了寨子里,爷爷就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当下酒菜!哈哈哈哈!”
张鸣玉的周围传来一阵大笑,如同捕猎的狼群,围绕着猎物嚎叫一般。
张鸣玉颤抖地问道:“真、真要把在下杀了吗?”
一个山匪突然回头,把那滚烫的火把凑到他面前,一片黑暗中,张鸣玉的脸庞上映出了金黄的光。
“看你这书生皮相还不错,长得还挺俊。吃了你倒可惜了。不如把你押到寨子里给我们大当家的当压寨相公!”
他话音刚落,四周又爆发出一片骇人的笑声。
张鸣玉在这片骇人的笑声中开口说:“那、那你们还是吃了我吧。我心里有人了。压寨相公、恕不能从命。”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张鸣玉只觉脑后挨了重重一巴掌,他听到身后的大汉又说道:“这轮得到你说话的份儿吗?快走!”
就这样,张鸣玉被押着又走了好几里山路,终于到了二龙山的山寨。他被绑在寨子中间的百年老树上,四周点满了火把,几个大汉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一个身影从山寨的正堂走出,来到他的面前。
张鸣玉终于见到了他找了三年的人,他笑着问候道:“公输夫人,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