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旌尘十二岁那年随着方家父子来到边关。
因着从小的生活养尊处优,开始他很不习惯,几度想离开这个荒芜之地。
尤其是在他看到方休有父母疼爱的时候,加剧了他离开的想法。
可以想到自己在宫中身为昭仪的母亲,以及七岁的妹妹,他就会暂时压下离开的念头。
离开的念头总是反复,直到他听闻方休的姐姐方萱出嫁。
方萱离开边关前往都城的那天,他看到方萱笑的很灿烂。但当方萱上马绝尘而去的时候,他清晰的看见方萱的眼角闪着泪花。
那一刻他才真正打消离开的念头,安心待在边关度过六年光阴。
他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妹妹铺路,让她日后婚事随心。
六年间,只要有战事他就会冲在最前线。
满手鲜血,满身伤痕,换来的是功绩加身。
一直到他十八岁,边关再无战事,他才被召回都城。
回去后他在宫中过了两年平淡的时光。
眼看着临近弱冠之年,有件事他自是逃不掉。
婚事。
他虽早就有心理准备,可当荣夜风搬出老靖侯求亲的那一刻,他还是会怨恨。
所以大婚当晚,他明知荣夜风身体羸弱,还是刻意刁难。
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心中畅快。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池阙吸引。
他承认,自己开始的心思确实不纯。
挨了巴掌他自是不高兴,但能换她留在身边。
不亏。
女儿家心事简单,他很快就拿捏了自己的小王妃。
猜到池阙不是荣家亲生女儿的瞬间,他窃喜了片刻,随之而来的是满腹疑问。
岑旌尘想着自己与她亲近些,她便会对自己倾心。
只是自己对儿女之事一窍不通,做什么错什么,险些让二人的关系步入死局。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把话说开。
拐弯抹角不如坦诚相待来得实在。
就是……
自己说了半晌,这丫头貌似一句都没听进去?
当池阙抱着自己哭,又对着自己说真心话的时候,他欢喜了许久。
原来自己并非一厢情愿。
秋猎时,他瞧见荣夜风与池阙共乘一骑的模样,他打心底嫉妒。
他嫉妒荣夜风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
好在池阙肯与自己敞开心扉,肯接受自己的脾气,肯包容自己之前做的一切。
二人定情后,分分合合了四载。
池阙没了心跳的那天,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气血上涌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这都没有失去心上人来的疼。
自那以后,他总是趴在池阙的心口处,去听她的心跳。
有时惹的池阙烦了,他也只是笑笑,而后继续听着有力的心跳。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迎来了前面二十四年唯一随心的事。
娶到了自己想娶的人。
婚后的日子很平淡,但也很快乐。
夫妻间拌嘴是常有的事,若是之前,他定不让人。可他现在觉得,只要池阙开心,依着她便依着她。
可他未曾想过变故来的如此快。
池阙怀孕了。
这意味着她与荣夜风的双生蛊已解。
对于荣夜风的死,他其实比池阙还要难以释怀。
荣夜风与他非亲非故,却硬是为了池阙忍了他的脾气。
虽然他尽力去弥补过,可他总觉得还不够。
他不是没想过将池阙体内的蛊虫移到自己体内。
他曾旁敲侧击的问过云珩,但得到的答案是:必须牺牲他人。
早年有云珩的姐姐舍命,如今呢?
没有人。
因为池阙好好的,荣夜风也好好的。
他看着怀着身子的池阙受不了打击,行为举止变得像小孩子时,他真的很无力。
自己能做的,只有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护她周全。
池阙因摔倒早产,他自责到不能呼吸。他到现在都在后悔。
生产时池阙哭的撕心裂肺,连她指甲嵌进自己的手背都浑然不觉。
他只求眼前人别离开自己。
好在母子平安。
岑旌尘其实挺不喜欢男娃的,一是瞧见男娃的脸,就会想到自己与池阙相遇时做的破事。
二是怕他随了自己的性子,将来孤独终老。
但看到池阙笑盈盈的说小娃娃像自己时,他觉得男娃也很好。
因为他们父子会在池阙满是爱意的陪伴下,越来越好。
是啊……
越来越好……
但是……
自己回不去了……
真的好想在抱抱阙儿啊……
“阙儿……阙儿……”
“君上!殿下醒了!”
谁?
谁在说话?
岑旌尘觉得眼皮上像是坠了块千斤重的石头,他用尽全力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个卷发披肩的异邦男子。
这人他认得,是拓跋景辉。
拓跋景辉闻言推开老胡医,踱步到榻边:“殿下,得罪了。”
得罪……
岑旌尘思绪渐明。他想用手臂撑起身,胸口却传来剧烈的疼,牵的他冷汗迭出。
“你杀我又救我,是何居心。”
因着他昏睡了几日,开口时嗓间传来火灼般的痛,声音比皲裂的地表还要干。
拓跋景辉示意胡医出去,待到屋中只剩他们二人时,他道:“是夜风的意思。”
荣夜风?
岑旌尘费力的挤出句:“大哥不会如此。”
“的确。”
拓跋景辉抱着手臂,风轻云淡道:“夜风确实不会对你出手。但让我杀你的,是宁王。”
岑旌尘眉心微动,问道:“战事如何了。”
“你出事后,方休带着两万精锐前来相助。那小子在战场上跟疯狗一样,取了东胡大将军的首级,又用银枪将尸体刺成筛子,口口声声说着要给你报仇。”
拓跋景辉一笑:“你这好兄弟还真是重情重义。”
岑旌尘眼皮沉的厉害,用力挤了下眼睛,道:“我既然没死,还请君上帮我给方休带个话。”
“免了吧。”
拓跋景辉咋舌:“我跟闵洛费了好大劲才将你偷出来,你现在回去无异于是送死。”
“偷?”
“我给你喂假死药,捅了你一刀,就是为了让宁王相信你已经死了。
我命闵洛将你从停尸的地方偷出来,顺便放了把火。找了个小兵的尸体扔进去,这样就没人会起疑。”
“……多谢。”
“要谢就去谢夜风。他知道战事的第一时间,就派人送信给我,话里话外都是让我保你性命。”
岑旌尘眼眸半阖,低声道:“大哥竟会为了我……”
“别自作多情。”
拓跋景辉打断他的话:“夜风是为了阙儿,我也是念在荣家养育阙儿的份上,才会答应。
他知道你早晚会折在这上面,在世前就给你们二人打点好一切。”
说到这他怅然道:“若是夜风还在世,他何苦来求我……”
岑旌尘突然想到什么,不顾崩裂的伤口,挣扎着就要起身:“君上!阙儿她现在失了心智,若是知道我死……”
“好好养伤,其他的你不用管。”
就算拓跋景辉不说,岑旌尘也会好好养伤。
因为他想早些回去见池阙。
但是贯穿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养好,再加上他心中压着事,伤口总是反复,也让他低烧不断。
断断续续养了三个月,岑旌尘勉强能披衣起身,到屋外走走。
漠北的春季比中原要早,三月就能看到刚露芽的绿叶。
他抬头望着湛蓝色天空,轻叹一声。
他从未想过荣夜风会给自己铺路。
就算是为了阙儿,他依旧很感激荣夜风。
在都城,自己是最小的皇子,可从未体验过被庇护的感觉。
是荣夜风让他感受到了来自兄长的爱。
炙热、真切。
全心全意。
想到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他的伤口就开始隐隐发痛。
暂且放下荣夜风,他转头去想自己的心上人。
池阙。
他在想,自己的阙儿会不会知道自己还活着。
应该不会吧。
毕竟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死了。
隐约间,他听到了女子似有若无的声音::“旌尘,你可真狠心。”
他轻叹:“阙儿,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