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荣明月身体好些已是四月初。这日一早,她将小娃娃交给池阙后,就与荣夜风一同上了进宫的马车。
她推开车门,就见岑旌尘手中握着圣旨,端正的坐在里面。
岑旌尘眉头紧蹙,开口道:“大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荣明月不解的看向身旁的荣夜风,却见他云淡风轻的开口:“我意已决。”
没过半个时辰,池阙屋中的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小桃急急的说:“二小姐!二小姐!快去正厅!”
池阙抱着孩子,随着小桃步履如飞的赶到正厅。进门就见一名老太监趾高气扬的站在厅中,荣夜锦领着自己的妻儿,与府上的小厮们齐刷刷跪在他身前。
池阙心中咯噔一下,带着小桃跪下。
尖锐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中:“传皇上口谕,宣荣家二小姐进宫——”
老太监睨了她一眼:“二小姐,请吧。”
“小女领旨。”
池阙躬了躬身子,将娃娃交到小桃手中:“照顾好欢儿,我去去就回。”
池阙皱眉随着老太监出了侯府,她登上马车的瞬间,心就开始没缘由的发慌。
好端端的,皇上叫自己进宫做什么?
她随着老太监来到养心殿外,老太监道:“二小姐,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池阙屈膝道:“有劳公公了。”
没过一瞬,就听见屋中的太监扯着嗓子喊:“宣荣二小姐进殿——”
池阙攥紧衣袖,踏入养心殿内。眼前的景象让她愣在原地:岑旌尘、荣夜风与荣明月三人跪的整齐。
三人面前的皇帝脸色灰沉,正紧紧的盯着自己。
如夜晚乌云般浑浊的眼眸似是要将她吸入旋涡,让她不能挣扎。
岑旌尘回过头,紧张道:“阙儿,来我这跪下!”
池阙回过神,快步走到他身边,叩首道:“小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
深沉无波的声音让池阙头皮发麻,她抓紧手旁衣料,缓缓仰起头。
微凹的双眼如隼般凌厉,一遍又一遍的从她脸上划过,像是寻到了有趣的猎物。
四目相交之时,犀利的目光倏的软了下去,被一股柔软覆盖,中间还夹着几分哀伤。
“都起来吧。”
皇帝声淡如水:“靖侯跪着。”
三人将将站稳,身畔就响起荣夜风的声音:“臣恳请皇上,看在阙儿的份上,退了殿下与明月的婚事。”
池阙不解的看向他。
自己?
自己哪有这个本事?
“荣夜风。”
皇帝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他:“朕凭什么要看在这个小女娃的份上,随了你的愿?”
“皇上。”
荣夜风对着池阙一笑,正身道:“阙儿生于苍兴五年腊月初九,她姓池。是文宣公主与广安侯的女儿。”
池阙瞳孔一震,像个呆子似的愣在原地。
广安侯不是没有子嗣吗?
自己怎么会是广安侯的女儿?
自己姓池不是因为父母缘浅,随他们的姓氏会有劫难,才随了远方表亲的姓吗?
怎么会这样?
皇帝无波的脸上微微动容,他道:“你说她是她就是?朕为什么要信?”
“皇上。”
荣夜风板板正正的回应:“文宣公主当年托人将阙儿从漠北送出来,最一开始交到了方老将军手上,是父亲将阙儿从方府中带了出来。
一是因为那时边关太过荒芜,战事频发,父亲不想阙儿受苦。
二是……”
他的眼神从岑旌尘的脸上流过:“二是因为,父亲深知若是让阙儿留在方府,她最后定会变成方家的儿媳。
母亲与文宣公主交好,她曾听公主说,宸妃娘娘与公主私下为两个孩子定了亲事。
这件事,想必娘娘也曾与皇上您提起过。
父亲与母亲念着广安侯的情谊,也为了圆皇上您与娘娘的旧梦,才将阙儿藏匿府上,暗中抚养。”
半晌,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四人身前响起:“靖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皇帝高喝一声:“来人!”
“皇上。”两个小太监弓着腰跑了进来。
“把靖侯拉下去,鞭笞一百!”
三人一听重重跪下,池阙回过神,急声道:“皇上!大哥身体不好!我替大哥受这一百鞭!”
“皇上!”荣明月开口,“桩桩件件皆是明月一人所为!还请皇上饶过大哥!”
“父皇!”
岑旌尘眉头紧锁:“就请您看在荣家养育阙儿近二十年,又将她送到儿臣身边的份上,饶了靖侯!”
见自己的父皇抿唇不语,他拆了头上的玉冠,解开腰上玉带,褪去身上的衣袍:“儿臣愿替靖侯受罚!还请父皇成全!”
他重重叩首后,不管皇帝是否情愿,起身对着两个小太监道:“给本王带路。”
他不去,受鞭笞会是荣夜风,会是荣明月。
亦或是池阙。
他们三个,没有一个人能挨过这一百下鞭子。
两个小太监吓得不敢抬头,杵在原地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里。
皇帝不忍心让自己的儿子挨打:“岑旌尘!你在这逞什么英雄!”
越想越气,皇帝眼中的怒意喷薄而出:“来人!把靖侯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荣夜风对着皇帝叩首,起身走向那两名小太监:“两位公公,请给夜风带路。”
路过岑旌尘身边时,他停了一瞬:“照顾好她们。”
荣明月见荣夜风被带走,以头抢地:“皇上!还请皇上看在父亲为沧翎鞠躬尽瘁的份上!饶大哥不死!”
池阙更是惊恐的磕头:“皇上!求您饶了大哥!是我!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爱慕燕王殿下!贪图荣华富贵!才逼着大哥让我嫁进燕王府!您要斩就斩我!”
额头隐隐泛疼,地上出现一抹红色。发髻因为她的动作变得凌乱,几缕发丝像柳条似的垂在她脸颊两侧,狼狈不堪。
热流顺着她的鼻梁滑过,聚在她的鼻尖,“吧嗒”一声坠在地板上。
同时也坠在了皇帝的心头,身影重叠,是当年故人笑着离去的模样。
“咚咚”的声响让岑旌尘心颤,他再次跪回池阙的身边,将人紧在怀中道:“父皇!替嫁一事儿臣早就知道!是儿臣贪恋阙儿不愿放手!才迟迟未与您挑明!是儿臣隐瞒在先!”
皇帝的眼睛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停留在池阙的脸上。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收紧,他道:“都给朕退下。”
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让岑旌尘找不到破绽,无法开口求情。
他不知道自己父皇现在是个什么心绪。
他也不知道再开口,荣夜风会不会明天就被拉去问斩。
三人狼狈的出宫,马车上,池阙窝在岑旌尘的怀中发呆。
旧事涌现,想起岑旌尘之前对待荣夜风的模样,她问道:“旌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并非荣家的亲生女儿?”
快到靖侯府时,岑旌尘才闷闷的“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