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书房。
银月如勾,雪窖冰天、白浪喧天。
屋外的狂风骤雪搅的榻上的男子目不交睫,一只骨节分明、略带粗意的手抚过一床崭新的衾被。
软滑细腻的手感让岑旌尘不住叹气:他知池阙畏寒,也知靖侯府日子过得紧。
所以他特意叫织室给池阙做了两床蚕丝被,吩咐何饮备了一车银霜炭的同时,还让九儿选了几个精致好看的手炉,一同送到靖侯府上。
却都被荣夜风以“两家再无瓜葛”为由,全数退了回来。
他心中自是难受,但这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在榻上辗转了片刻,将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手炉上,剑眉一紧。
靖侯府。
池阙再次被手脚上传来的冷意唤醒,她睡眼惺忪的呆坐在榻上,扫了眼即将熄灭的炭盆,掀开衾被前去添炭。
冷意顺着她的手脚钻入五脏六腑,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随着炭火变旺,屋中也多了几分暖意。
池阙取了大氅披在身上,坐在火源旁暖着手脚。
火烤了半晌,这手就像是三九天湖面上的厚冰,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池阙想着自己回了榻上也睡不好,干脆就趴在桌上凑合一晚,这样还暖和些。
反正最近几日都是如此。
她才调整好姿势准备入睡,就听见细微的敲门声。
以为是风雪太大吹得门松动,她起身前去查看,却见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
如松的身形,熟悉的玄色大氅,还有那双即便在黑夜中依旧明亮的墨眸……
池阙鼻子发酸,退后了两步:“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到你!”
岑旌尘始料未及:她怎么没睡?
转念一想:定是被冻醒了。
岑旌尘正了正身,恭敬的对着面前的姑娘行礼,而后将带来的手炉双手呈到她面前。
他的动作让池阙一头雾水,她借着火光看了眼手炉,冷言道:“你的东西我不要!”
岑旌尘鼓起勇气唤道:“阙儿……”
池阙眼睛霎时间变得通红,她捂住耳朵呵斥:“你走不走!不走我叫人了!”
“阙儿,你别激动……”
岑旌尘战战兢兢的将东西放到桌上,而后退到门口:“我这就走……你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日后我再送东西到侯府……你就让靖侯收下吧……”
“谁稀罕!”
池阙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你要是觉得随便寒暄两句,送点东西我就会对你心软,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岑旌尘垂首:“我只是想让你与靖侯的生活变得好些,我送来的都是银霜炭,不易熄灭也不易产生明火。不仅暖和,你们用着也安全。”
池阙对着他冷嘲热讽:“王爷的好心,还是放在能为你延绵子嗣的女人身上吧。”
岑旌尘对着她深深一拜,郑重其辞的说道:“阙儿,之前对你,是我不懂得尊重。对靖侯,是我目不识人。我不奢求你还能对我有情,我只求你照顾好自己。”
对上她血丝密布的双眼,岑旌尘抑制不住的自责与心疼。
他压抑着嗓中的颤抖,掏出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子,放到她的妆奁中:“日后有什么事,就叫人拿着这镯子来府上找我。”
他眼睫轻颤,低声道:“若是你还愿意回来,也可以叫人拿这个找我,我定会亲自来接你。”
他扫了眼池阙身上单薄的大氅,解开自己身上的搭在衣桁上:“狐裘大氅虽然好看,到底是不够暖和。我身上这件是貂皮的,你暂且先拿着穿。”
岑旌尘对着她作揖,转身与风雪容为一体。
池阙眺望着玄色的背影,也压抑不住眼眶中的泪水,泪如雨下。
她倔强的用手背抹去泪珠,关上门嘟囔道:“你就是欺负我心软……我才不会上当呢……”
池阙本着眼不见为净,将那件玄色的貂皮大氅收进了柜子里。
她本想把手炉收在妆台的抽屉里,可当她将东西捧在手中的瞬间,温热直直从掌心蔓延到全身。
一时间,她竟有些舍不得松手。
她撇撇嘴:烦死了!
都怪自己当时让他知道侯府上吃紧,很多东西家里都没有,才让他钻了空子。
可是这手炉真的好暖和啊,真的好舍不得收起来……
池阙纠结了一番,决定明早起来给自己的大哥送去。
他肯定喜欢!
——
朝来暮去,斗转星移。
灯市如昼,车水马龙,爆竹惊春。
又是一年除夕夜。
池阙正在靖侯府的后厨与荣夜风一起忙碌着,她瞧着浸泡在水中的两枚铜板,眼瞳瞬间黯淡下来。
余光扫到一个七扭八歪,白色面皮上沾着不少馅儿的饺子。
池阙白了眼身旁玩的不亦乐乎的云珩,却见他将手中的饺子伸到二人面前。
云珩得意洋洋道:“看!”
池阙:“……你能不能别浪费粮食!”
荣夜风嘴角上扬:“云珩,麻烦你帮我把铜板洗干净。”
云珩本想拒绝,却见池阙恶狠狠的盯着他。他放下手中的杰作,嘴都快撇到地上了,不情不愿的揉搓着铜板。
池阙见他敷衍的模样,嫌弃道:“云大祭司,你可要洗干净些,这东西没准你就吃到了。”
云珩甩了甩手上的水:“年年塞铜板,年年我都吃不到!”
“那是你运气不好!”
池阙拿起铜板交给荣夜风:“我每年都能吃到!”
云珩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嘴:“你那牙是什么做的?”
“烦死你了!”池阙说着抓起一把面粉,假意扔向他。
云珩条件反射的去躲闪,发现她是在吓唬自己,掏出怀里的翠青蛇,往前迈了下步子。
“啊——”
池阙吓得将还攥在手中的面粉扔了出去,躲到荣夜风身后:“大哥!你快把他赶出府!他总用蛇吓唬我!”
“咳……”
云珩胡乱的拍打着脸上的面粉,将已经冬眠的翠青蛇拎到她面前:“你看仔细了!它睡了!睡了!”
“拿走啊你!”
池阙脸颊通红,像是憋了气:“我一会儿就出门去买雄黄!”
“云珩。”
荣夜风边包饺子边道:“你这样下去,我也要吩咐人去买雄黄了。”
他和岑旌尘怎么回事,明明对自己的妹妹有情,怎么就不会好好和她相处?
还是说……现下这世道风气歪了……?
待到三人忙完,正要落座享用热气腾腾的饺子时,张叔敲门道:“二小姐,方公子找你。”
“找我?”
池阙放下碗筷来到侯府的大门,就见方休拎着食盒向自己靠近。
“阙儿,这是康宁特意给你准备的。”
方休将食盒放到她手中,关心道:“侯爷……侯爷还好吗?上次的事……”
“谢谢公主和方公子。”
池阙接过食盒,笑道:“没事,大哥很好,今天还和我一起包饺子呢。”
方休手心冒出层薄汗:“哦!那、那没事的话你快进屋吧。”
池阙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与他说了两句吉祥话就进了府。
回去路上,池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怎么感觉方公子这么紧张?
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他不好意思来靖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