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教授与高余也有同样的感觉。有一瞬间,他看着高余出神,像是在想什么,直到高余叫了声“上官老师”,他才回过神来。上官教授愣神是因为他对高余似曾相识,很像自己认识的某个人,一时又想不起来像谁。
高余以为上官老师在思考问题,只是恰巧目光对着他,他没多想,很快被林老师的一个段子吸引过去了。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高余的回忆。高余看了一眼车窗外,随着列车的飞奔,窗外一棵棵树快速地闪过。高余拿出手机一看,是母亲的电话,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思念和温暖。
高余这次暑假回家以后,母亲回来看过他一次,母子俩吃了一顿饭,母亲又匆匆赶回省城去了。父母离婚,对高余来说一直是一个隐痛。从小到大,高余能够感觉到父母之间在客客气气的外表下潜藏的是冰冷与漠然。
从他懂事起,晚上休息的时候,母亲一直和他一个房间。稍大一点后,在父亲房间加了一个床,他搬到了父亲的房间。后来,家里的房子从2居换成了3居,他有了自己的房间。在他印象中,母亲从没和父亲住一起过。
曾几何时,高余没有觉出父母这样有什么不妥,他以为别人家也是这个样子。直到他大了一点之后,才发觉父母的关系有问题,曾经一度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认为父母的不和是他的错,为此内疚、苦闷过好一阵子。
直到他上了大学,父母如他担心的那样离婚了。高余还记得当时父亲说,你母亲不要咱们了!高余曾经也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后来才知道,母亲一个人去了省城,从头开始,一切都很艰难,反而感觉母亲比以前快乐了许多。每次见到母亲或者与母亲通话,都觉出母亲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上大学以后,高余眼界宽了,又找了些家庭、心理、情感类的书籍去看,慢慢理解了母亲的无奈。
其实,母亲作为一个女人,更看重家庭,更不愿离婚,除非是对感情已经绝望到底,不然的话不会在那个年龄还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父母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母亲有选择离婚的权力,作为孩子,尊重他们的选择是对养育之恩的最好报答。
高余一边浮想联翩一边接起电话。母亲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她猜测今天儿子放完暑假回校,打电话叮嘱一番,问他假期过得如何,问他钱够不够等等。
听着母亲的问话,高余脑海里闪过准备报考上官教授研究生的事,以及与父亲的争执,有一瞬间差点脱口而出,又觉得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便想等有机会见面再细说。
与此同时,高士瞻在家里呆呆地坐着,儿子的离开让家里一下子空了。早晨高余对父亲的观察是对的,平时每天只抽半盒烟的父亲,昨晚抽了将近两盒。他几乎一夜未合眼,后半夜的时候身体有些冷。这个季节还是夏天呢,窗外滴答滴答的滴水声,提示着好多人家还在开着空调,他却觉得寒气一直透进心里。
儿子与上官教授的合影,总是在高士瞻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心烦,让他不寒而栗。其实,对儿子十分推崇的上官教授,高士瞻隐瞒了、撒谎了。他和上官教授不仅认识,而且太熟悉不过了。虽然儿子没有直呼过上官教授的名字,但高士瞻知道他的名字叫上官础。上官础上高中时,高士瞻是他的班主任,兼教数学。
上官础曾是高士瞻最得意的学生。高士瞻第一次在本班的花名册上看到他名字的时候,曾想这名字看起来真像武侠里的大侠。他的成绩是年级第一,因此高士瞻对他格外关注。
上官础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改的,他说“上官”这个姓氏,有“上”有“官”,都属于过于极致的字眼儿,按后来时髦的说法就是太“高大上”了。按中国民间的讲究,这样的孩子不好养,需要起个贱名才好。另外,他自己也不喜欢如此高调的姓氏,所以名字里想表达“极致”的反面,于是取了个“础”字,即基础和根基的意思。高士瞻为此在班里表扬说,这个名字改得好,上官同学各方面如此优秀,还如此谦逊,值得大家学习。
高士瞻虽然是上官础的老师,其实只比他大几岁而已。如果没有师生关系,他们应算同代人。那天看到儿子手机里的照片,儿子与上官础的合影,高士瞻心里既有感慨又有伤感,还有隐隐刺痛。20多年过去了,上官础看起来还是那么有朝气、有活力,比在高中时更加成熟自信、风采照人。而自己经过这么多年,工作的忙碌,生活的艰辛,感情的不幸,让他老得很快,头顶上的头发不争气地在变花、在减少,让他时常有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沧桑感。
高士瞻不敢肯定上官础是否认出高余是高中班主任老师的孩子。他习惯遇事往坏处想,他不认为儿子与上官础的合影只是巧合。细想起来,其中疑点很多,比如上官础现在在江城大学工作,怎么突然到清华大学作了一场学术报告?怎么那么巧儿子恰好去听了那场讲座?
高士瞻了解儿子,儿子内心高傲得很,国内的大学除了清华、北大等名校,一般的大学入不了他的眼,他怎么会去听一个江城大学教授的学术报告呢?怎么会对一个二流大学的教授如此拜服呢?他越琢磨越觉得有阴谋,是不是上官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是不是给儿子做了一个局呢?这个局是不是与前妻余韵有关呢?
想到这儿,高士瞻坐不住了,他决定尽快去一趟省城,他不能让上官础的阴谋得逞。他对省城人生地不熟,最好的办法是找自己在省城的学生。上官础高中时所在的那个班,现在有6个学生在省城。高士瞻将这几个学生琢磨了几遍,要想既不让上官础察觉,又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去找罗大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