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仁被稳婆赶出来,在窗前的脚地上转悠,又被端热水的母亲赶到院子里。
他能够理解母亲的焦急,只是他记得生儿子的时候,并没有这么慌急呀。
就是提前三天把老婆送到医院里,他和萍萍在待产室里等呀、等呀。最后,已经等到儿子露头了,护士才把萍萍推到产房里,他透过玻璃窗看,仅仅只用了半个小时,在医生“加油、使劲”的催促声中,儿子就出生了。
现在怎么这么难呢?
他听着马慧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不由急得满头大汗。
只听得厨房里桃花拉风箱的声音越发急促,母亲猛地蹭开门帘一边向台阶下倒水一边飞快的向厨房走,刘景仁分明看到那盆污水的颜色是红的。
母亲从厨房出来,他赶紧上前去接盆,母亲转了个身躲过去,说:“哪个女人都要过这一道生死关,做男人的就是这个家的定心锤。稳稳坐着,没事!”
他慌急的望望上房,搓搓手,又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屋檐上兽脊的轮廓黑呼呼的压下来,好像择人而食的野兽。
他嘴里轻声的说:“放心,没事的。放心,天塌不下来。”
终于——
“哇”,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响了起来。
原来时光已是寅时了,远远近近的鸡鸣声此起彼伏。
“是个女儿,母子平安。”稳婆伸着血乎乎的手,撑开门帘说。
当他封了一封银子、捆了一只老母鸡和两个鸡蛋送蔡姥姥离开以后,屋子里已经收拾妥当。
他掀开门帘走进来,看到慧娴头上绷着红围巾正靠在被垛上休息,母亲舀了一碗黄酒,加上两个鸡蛋,搅一搅,端到慧娴面前。
看到他进来,母亲把碗放到书桌上,说:“来看看你女儿。”
慧娴冲他浅浅一笑,苍白的脸上有疲惫也有不安,“没能给你生个儿子······”
女儿已经睡着,红紫的圆脸上排列着许多皱纹,嘴唇不时轻轻舔动着,“女儿,我喜欢!你看,这骨相多像我。”
他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蛋,娇小的女儿似乎一只手都能抱起来,他端起小碗,要让女儿喝口糖水。
母亲笑了,一把夺过来放到桌子上说,“刚出生的小人,还不会吃喝,饿两天没事。”
“是这样吗?”他明知故问。
母亲笑了,妻子也笑了。
看到刚出生的小女儿,刘景仁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天地,他摸摸女儿两节指头长的小小脚,又摸摸女儿细嫩的像果冻一样的粉红皮肤,小小心心的呆在屋子里,舍不得出去。什么漠南战争,什么皇宫牵挂,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磨叽到第3天,妻子说:“你再给女儿买几身小衣吧。”他听了几次这种唠叨,才不情不愿的出来。
走到院子里,天空是如此的蔚蓝,一声声鸽哨在人家低矮的屋檐和树梢间嘹亮的回响,天井里的石榴树下长了几丛喇叭花, 碧绿的叶子上趴着几朵蓝紫色的小喇叭。
一切都是如此新奇而美好。
厨房里桃花正在和景智斗嘴,“你又偷吃!”“让我尝一下,有什么呢?”“你的手摸到我嘴上了。”·····“你再靠着我,你试试!”
刘景仁从上房下来,一步一步踱到东厢去。
刚进门就被景礼撞了个倒仰,“哥,你怎么来了?”
“不温书了?”刘景仁退了一步,问。
“今天得到鼓楼去,和几个同窗会会文。”刘景礼放下肩上背着的大蓝布包,开始收拾散落到地上的一摞文稿。
“那你能不能捎几身小儿衣服?”刘景仁问。
“我哪里懂得那个?”刘景礼一边收拾一边说,收拾完了,他把书稿在桌子上整了整,想把它塞到蓝布包的外兜里,可是怎么也塞不进去。
无奈之下,他又从柜子里取了一个小包出来。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或许是怕冷落了这个哥哥,刘景礼忽然说。
“行。趁着休息的这几天,我也到京城转转。”刘景仁想了一下,说。
“景智,准备车!我们要到鼓楼去。”刘景仁伸出头来对着厨房吆喝了一句,想了想又说,“多准备几两银子。”
刘景仁是只管花钱的主,他的银子一向都是由景智掌管,银子没了由景智向马慧娴领,至于说领多领少,他是不管的。
三个人好不容易摆脱了景信的纠缠,驾着马车,沿崇文门到鼓楼去。
今天刚好灯市有集,从东安门的金鱼胡同到东单牌楼南段,路两边摆满了小商小贩的货摊,短短一段路,马车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
快到文庙了,路上才清静下来。马车向东拐,沿着鼓楼东街走,绕着鼓楼转了一个大圈儿,向南沿着一个无名街巷转到广化寺斜街。街道两边是一家挨一家不太高的两层商铺,街市上是熙熙攘攘的行人。
走到一家新番绸缎庄,刘景礼说:“到了,就在前面。车停到这家后院,不要钱。”
刘景仁刘景礼两个人下了马车,等了一会儿。
刘景智从绸缎庄的偏门出来,三个人随着人流往前走。
刚走过和记温汤館,只见八方客栈门前聚集了一堆人,三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急急忙忙往前走,刘景礼会文的同窗就住在这里。
“穷鬼!没银子还想住店,做你的大头梦!”一个尖利的声音咒骂着,“拖了我一个月的住店银,也不嫌害臊,还想考举人呢,德行!”
三个人拨开人群,正看到一个60多岁的老妇人,身穿深蓝镶紫马面裙,头戴珠翠,两手叉腰,指着地上的两个长衫客怒骂。
几个伙计正一件一件把被子行李扔到两个人身上。
楼上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子抱着几本书砸下来。
旁边一个深蓝长衫的文士正对着老妇打恭作揖。“李婶子,你且宽限他们几天,应家小哥不正在摆摊赚钱吗?”
“抄抄书信能赚几个钱?要还我的住店钱,还不等到猴年马月了?”那老妇嘴快如刀,“要不你先垫上?”
“我手头紧,暂时挪腾不开。”
“手头紧,你插什么嘴!去,去!一边去。”
老妇身后一个带着四方寿山帽的老者一脸愁容,嗫喏着,见缝插上一句,“且宽限他们几天吧。”
“就你是活菩萨!没有银子,没有银子,我们娘几个喝西北风去?”妇人转身厉声骂道,“你这个窝囊废!成天在老娘耳边聒噪,也不看看咱这小店能不能混下去?天天的柴米油盐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