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吉五十三年。
正是夜半时分,白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蹑手蹑脚在院子里踱步,却依旧心烦。
天虽热,清风朗月下,院子里已经凉爽许多。
究竟是为何,他也说不明白。
青山之上灯火通明,奢侈无比的别苑掩映在林间。莫名地,看向那个方向时他总觉得不安。薄云掠过苍山掩住明月,院中一瞬间暗了下来。
“怎么了,是睡不着吗?”
不知何时,谷雨一袭薄衣站在他身后。
“嗯。莫名其妙地,总觉得心里慌,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该是天热,心里烦躁。再忍忍,还有三天便是吉日,那时我们就离开这儿。”
“谷雨,明日我不去授课,你也不去地里好吗?我们就在家里待着。”
谷雨拍拍他的手,软软地说:“可是明日不去,朱家会生气的。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可不能这样轻易放掉。这样吧,明日去时便同他们说,家中有事,这几天先不来了,如何?”
白卿思索良久,还是犹豫。
“放心,有它在,不会有事的。”谷雨晃了晃铜铃。
他神色犹疑,却还是点了头。
“回去休息吧。”
她打着哈欠回了屋,他却在院中站了许久。
真的会没事吗?他在想。
希望只是自己多虑了。
白卿几乎一夜未睡,晨起时他先做好了早饭,拿了个饼子准备路上吃,此时谷雨还未醒。他看着她迷蒙的睡颜,原本慌乱的心却一下子平静下来。
他想,最多不过一个月,等凤冠霞帔做好了,我们便成亲。
说不上十里红妆,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等我回来。”
小路蜿蜒,干裂的大地像被人抽打过,满目疮痍。
他站在村口,发财咬住他的衣角吠个不停。
“乖,回去吧,别把她吵醒了。”白卿蹲下身,撕了半张饼给它。
发财摇摇尾巴,依旧围着他转个不停。
“发财你回来,别耽误他。”谷雨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发财一见到谷雨便发了疯一般围着她。
“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说着,谷雨抱起发财便往回走。
“你等我回来!”
莫名地,白卿几乎是喊出来的这句话。
一定要等我回来!
谷雨站在门边,笑得温婉:“好,我等你。”
他的视线异常炽热,她却只是低着头安抚着小黄狗。
话音刚落,她砰的一声关上门。那一瞬,他的心像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
他定在原地,听着她教训发财的声音。
隔着柴门,没有看到她最后那一眼。
半山上 流烟居。
“公子,您若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走?你觉得我今日走了以后躲得掉么。我这一辈子快活了这么几个月,比那战战兢兢做官的兄弟快活多了,那种狼狈苟活之事我可做不出。”
“留得青山在,总会有出路。”
雍公子把玩着手中温润的玉珠,缓缓抬眼。
“怕死?那我便放你条出路。”
中年男人连连道谢,踏出院门的一瞬,一支藏毒的暗箭射穿心脏。
公子抬抬手,尸体被人拖了出去。
他浅酌一杯,声音懒懒的:“好言难劝想死的狗。都说了走不掉,偏不信。”
语罢,公子倚在榻上浅眠。
墨色衣袍垂地,旭日初升,纹饰高雅,锦缎流光。
贪墨之事弊,他已然逃不掉。
但那又如何?人生再多辉煌终归一死,名誉,权贵,财富都不过凡尘虚名。他这一生看着父亲母亲一辈子如履薄冰,对王室忠心耿耿,死后却连王家陵园都进不得,甚至辛苦一辈子的功绩也算在别人头上。
这般王室,怎配他效力?
倒不如好好地把人生短短数年过开心了,人生无憾,才是王道。
金屋香车,美人好酒,花前月下,一晌贪欢。
再虚无也曾拥有。
流烟居啊流烟居,横贯半山,金银如水流烟。
夏风绵长,吹得人恍惚。
半个时辰后,雍公子醒来,瞧着这山,这景,还有山脚下的村庄。
长廊上,垂帘轻幔,一步一景,比美人还摇曳生姿。
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镶着宝石的酒杯滚落在地。
死士捡起酒杯,他微微点头。
就算是死,也不把流烟居留下。
要多久呢?天干风燥,应该用不了多久吧。
孙府。
白卿正纠正着小少爷提笔运笔的姿势,忽然心里一紧,手抖了一下。
“先生,您可是不舒服?”
“无妨,咱们继续。你现在年纪尚小,写字要坐直坐端,不然以后弯腰驼背的不好看。另外,握笔时也要注意规范,待你真正会写字,写好字时,便无人再说你。”
“是。”
孙夫人端着新鲜水果和茶点进来,道:“白先生,得多亏你。我儿从前半个字都不肯写,书全然做了废纸。如今你来了,他倒肯学了。昨日还给我们背了几首诗呢。”
“夫人客气,这是白某应该做的。只是现在白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夫人见谅。”白卿顿了顿,看向小少爷。
孙夫人会意,两人到院中说话。
“您说。”
白卿拱手:“家中打算搬家去别处,所以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事发突然,实在抱歉。”
孙夫人不以为意:“无妨,若您搬得近,还可以继续在这儿教他读书。若隔得远,我也可以安排您长久在这里住下,也省的每日耗费这么多时间来回。”
“白某担心家中未婚妻会害怕。”
说到谷雨,他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抹笑意。
“原来如此。那这样的话,我也不便强留。不过日后若您想来了,我随时欢迎。对了,您家可是在城外苍南村?”
“正是。”
“那里确实干得厉害。话说回来,雍公子可是在那山上建了居所?”
“嗯,那山上确实有处别苑。”
“我听说有人在查雍公子贪墨之事,您回去可得叫邻居小心些,少出门,权贵得罪不得 ”孙夫人压低声音提醒道。
有人在查?白卿面色一变,心里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夫人见白卿神色不对,慌忙改口道:“我的话您且当作玩笑罢了,不必往心里去。今日下课后您到账房去,给您多算两日的工钱。”
孙朱夫人走后,白卿险些打倒了杯茶。他摸着怀中的铃铛,只希望是自己多想。
有人查雍公子贪墨,与平民百姓何干?最多不过问几句话,应该没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