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如水,过往皆梦。困惑其中,明日不可知。
五百年前。
斜阳艳艳,照得天际发亮。农田青绿,蝉鸣阵阵,夏风温热,路边农人扛起农具归家。
“李大伯还不收活儿呢,大娘饭都做好了!”谷雨忙完农活,提着刚从地里摘下的新鲜蔬菜,“这青菜都吃不完了,大伯您带些回家吃。”
李大伯乐呵呵地接过,又掏出几个野浆果放在谷雨的菜篮子里。她也不客气,打趣道:“大伯,您家的桃子熟了没?”
“再下一场雨就熟了,自己来摘啊,我和你大娘两个人也吃不了。”
快到家时,小黄狗突然兴奋起来,一路不停地吠着直冲冲跑去。谷雨笑骂:“大黑不想跟你玩儿,还上赶着呢。”
谁知小黄狗就停在门外,朝某个方向不停叫嚷。谷雨觉得反常,快步回家。
刚一走近,她几乎被吓了一跳。自己家门口怎么会躺了个人?但也不敢轻易直接触碰,顺手捡了枝木棍子往他身上戳戳,没反应。
什么情况?别在这儿出事吧。
谷雨又用棍子撩开他面前的头发,只见面容苍白削瘦,嘴唇干裂,像饿了很久的样子。看这样子,也做不出什么危险的事来,救人要紧。谷雨开了锁,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扛起,起身时差点没站稳摔了一跤。看着瘦,怎得这样重?
还好她自小做惯了农活,挖土劈柴扛树样样都会,不差这点儿力气。若换做寻常人家的小姐,怕是只能干着急。
将他安置好,谷雨先给他喂了点水润润唇,又熬了点清粥,炒了两个小菜。思索一番,还是心疼地割下一块腊肉。
她眼巴巴望着,这可是我逢年过节才吃的腊肉啊。
大约是闻到味道,那虚弱的男人声音干涩咳了两声,谷雨闻声将他扶起,又倒了杯水,道:“你怎么会在我家门口晕倒,可是饿着了?”
那男人抬起头来作揖道谢,谷雨这才发现他生的眉清目秀,不像个粗人。
“白某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若没什么事,一会儿吃过饭我便送你回去吧。你家住哪儿?”她起身搅弄着锅里熬的清粥,淡淡的米香十分舒服。
那男人却未回答,垂眸许久,眼中仿若蒙了薄雾:“白某已无处可去。”
无家可归?谷雨手中的动作一顿。想不到他也是个可怜人。也对,正常人谁会饿晕在乡野路边呢。不过她只身一个姑娘家,也不好收留。他该去向何处呢?她思忖着,要不将此事告诉村长,交由他来定夺?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男子怕谷雨尴尬,问道:“姑娘家中父母呢,可是在地里干活儿?”
谷雨愣了愣,埋头低声说:“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是村民在街上把我捡回来养大。”
“那个……公子一会儿吃完饭,可愿意随我到村长那儿去一趟?”
谷雨扶他下床,把晾凉的清粥端到白公子面前。看见食物,眼睛都亮了。
“吃吧。”
得到允许,他几乎狼吞虎咽起来。
看样子真的饿了很久了。谷雨夹了块腊肉,静静地望着他,像看到从前的自己。在大街上饿晕了被村民捡回来时,第一次吃饭也是狼吞虎咽。
她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没有村民,根本活不到今天。想到这儿,眼中又忍不住地含了泪。谷雨几乎没怎么吃饭,洗了几个野果子边啃边劈柴去了。
待他吃完饭再站在自己面前时,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谷雨把斧头往树桩上一劈,拍拍衣服上的木屑:“走吧。”
“姑娘,我……可不可以洗把脸?”
灰头土脸,看着和流浪汉没什么分别。要去见人,怎么能不收拾仪容呢?
到了村长家,谷雨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解释完,村长媳妇做着针线活,只叹可怜呐。
“白公子,你虽落难,但既到了我们村,自此便在这儿住下。村上有两间空下来的草屋,就在小雨家旁边,收拾收拾勉强也能住。只是条件艰苦,公子莫要见怪。”老村长捋着胡须说。
“多谢村长收留。这般恩情,白某没齿难忘。”
拜别村长,谷雨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拎着村长给的果子,背上一大筐碗筷油灯等生活用品,至于那位白公子,身体虚弱,便只两手空空。谷雨瞧着他很不好意思,朝路边努了努嘴:“公子,你帮我摘点花吧。”
野蔷薇馨香怡人,紫粉色花朵柔媚可人。
“诶,你小心刺!”
话音未落,白公子的手便直直地扎上花刺,他吃痛一声,一脸尴尬。
“姑娘抱歉,你等我。”
姑娘?谷雨瞧着这人怎么这么呆呢,心中觉得有趣。
路上碰到了村中晚归的老夫妻,谷雨同他们热情地打过招呼。
“老头子,小雨旁边那是谁啊?”
“小雨都满十七了,人家小年轻的事儿咱们少管。”
老婆婆回头看,连连摇头:“小雨眼光不行。”
“怎么?”
“你看,那公子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跟在小雨后边儿还捧着花儿,看着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再看看咱小雨,样样能干,要是他俩真成了,小雨不得累死。”
“老婆子,你说得有道理。改天咱去隔壁村儿给她瞧瞧其他合适的小年轻。”
谷雨轻哼着牛大爷教给她的小曲儿,自是没听见这些。不过白公子倒听得一清二楚,不觉脸红。
“就是那儿了。”
她把被褥递给白公子,放下被褥,直直朝一座荒废已久的茅草屋走去。
“阿嚏!”
刚推开门,浓浓的一股尘烟扑鼻而来,呛得人直打喷嚏。谷雨走在前面,一手拨开蜘蛛网一手拿着棍子到处敲打。久未住人,多少有点其他小动物在里面。谷雨自己倒是不怕,但要是吓着这位公子可不好。
吱吱……角落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
谷雨回头,只见油灯下白公子的脸唰一下白了。
她挑眉,悄悄扔了块石子进去。
砰一声,石子落地。瞬间,一群耗子吱吱叫着像下了油锅般四处逃窜,谷雨迅速拉着白公子闪到一边,又扔了几块大石头进去。下一秒,成群的老鼠往门外冲出去。
他哪儿见过这场面,哆嗦着不敢出声。谷雨将他拉在身后护着,说:“今晚这儿肯定住不了。一会儿我们打扫一下,晚上你跟我回去睡吧。”
“跟你回去……睡?”
谷雨几乎无语,搞得她像个坏人一样。
“公子难道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这人还挺好玩儿,谷雨存了心想逗逗他。
“非也非也,只是觉得这样……不大好,怕有损姑娘清誉。”
她微笑:“好,那你自己在这儿喂蛇喂老鼠吧。”
他思索了一番,担忧地看了里面一眼,咬牙说:“多谢姑娘好意。我还是在这儿住下吧。”
怎么这么犟呢?谷雨把卫生工具往他身上一扔,没好气道:“先把卫生搞了。”
两人忙活好一阵,屋子终于能见人了。
只是夜深,村中几乎没有灯光。瞧这样,家家户户都歇下了,本打算让他去隔壁借宿一晚也只得作罢。
“时候不早了,在下送姑娘回去休息吧。”
谷雨也不推辞。到了家门口,白公子再次作揖道谢,她说不用客气。
下一秒,一脚踹开柴门,直直地将他拖了进去。
宁静的村庄里传来一声惊呼:“你……你做什么?”
“带你睡觉!”
洗漱过后,谷雨翻出一床旧凉席在厨房铺上,对瑟瑟发抖的白公子道:“你今晚就睡这儿吧。明日一早我叫你。”
闻言,他终于松了口气拱手道谢。
“对了,你叫什么?”
“在下白卿。”
“青草的青?”
“卿本佳人的卿。”
谷雨歪着头想了想,摆摆手说:“哎呀我也不识字。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以后就叫你小白?”
怎么跟小黄那么像,这样不太好吧。
“算了,还是叫你小卿?”
“都可以。敢问姑娘芳名?”
朋友?我也有朋友了!
白卿笑语,这是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真正地感到快乐。
“我叫谷雨,唔……就是春分夏至的那个谷雨。”
她是在谷雨那天被村民捡回来的。借了谷雨之名,生辰也定在那天。
“好名字。”
春末时节,雨生百谷,清净明洁。
一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