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
南府来信,说父亲在平叛山贼时遭人暗算身中数刀还差点跌落山崖,情况十分不妙。南愚心里一惊,第一时间想的竟然不是他伤势如何,而是晴鹤姨娘该怎么办。
“陵川,我父亲受伤了,我得赶回家去。”
“好,等我同你一起。”萧陵川草草收拾了个包袱,一路上南愚只催着马车快些再快些。
虽说对父亲没什么感情,但生死关头总还是紧张起来。萧陵川瞧出她神色的不对劲,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握着她的手。
一刹那,南愚的心颤了颤。
她抬眸望了眼他深邃的眼睛,目光来回闪烁着不敢直视,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有我,别怕。”
她点头,连自己也没有发觉。
南府上下乱作一团,连向来沉稳冷静的田惠之也在床边红了眼睛。至于那未见过几次面的兄长和嫂嫂见南愚二人来了也只是微微点头,便又去忙其他事情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南愚在门口止住了脚步。
她怕进去后看见姨娘伤心的模样,怕父亲在身受重伤后想看见的孩子不是她。毕竟从前无事的时候,他也极少想起她们母女两个。
萧陵川牵住她的手腕,轻声说:“你是他的女儿,不用怕。就算再……也还有我。”
田惠之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仿佛从前那个雷厉风行不留情面的主母被夺了舍。晴鹤姨娘倒异常冷静地坐在旁边安慰她。至于雨霏阿姊则颇有母亲当年的风范,看来在王家管家倒是有番自己的经验了。
几位名医来看过后,只摇摇头说:“将军若能撑下来也再去不了战场,只能在家中养病,安安稳稳地度过以后的日子了。”
田惠之神情恍惚,南雨霏使了个眼色,莱玉便将众侍者遣退。
“将军他……醒过来的机会还有多少?”
“唉,至多两成。”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明明身强力壮历经百战的将军怎么会栽在几个山贼手里?南愚没站稳,跌在萧陵川怀里。她惊慌失措间,南雨霏说道:“不管如何大家都要振作起来。晴鹤姨娘,麻烦您叫人去采买办丧事的东西,但切记不要透出消息是咱们府上,到时候我给您开张单子;母亲,家里还得靠您主持大局,我待会儿派人联系各位宗亲。若父亲真的撑不下去,这个家便得由兄长撑起来……”
话音未落之时,南绍随怒气冲冲推门而入。
“父亲还在这儿躺着你便说这种话,岂不叫人心寒?”
南雨霏脸色一变,道:“那兄长以为该如何?做人子女,怎么不爱双亲?但如今事发突然,若父亲真有什么不测再慌慌张张地处理吗?”
他猛拍桌子,吼道:“你以前不是这般模样,不敢如此对我说话。东一句西一句不就是为了什么体面么,体面有那么重要吗?!”
“体面?兄长说话可真有趣。因为你的体面,我们牺牲的还不够吗?”南雨霏冷笑,眼神停在南愚身上,片刻又略过。
田惠之听见事情不对,声音沙哑,终于吼了声:“够了,都给我住嘴,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南雨霏眼里的最后一点温情都没了。
“母亲,今日是我不对。既已嫁出去,便是别家的人。”
夜里,南雨霏又和南愚挤在一张床上,萧陵川则睡去了客房。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鱼儿,我白天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没别的意思。”
“嗯,我知道。”
“我没想到,母亲竟然还是这样的人。”南雨霏似乎轻叹一声,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在劝慰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南愚,又道:“我今天不应该跟她吵的。她这样想有什么错呢,没错啊。夫子是这样教的,母亲便这样做了,有错吗?”她一遍遍重复着这几句话,像是着了魔一般。
南愚看着她瘦得皮包骨似的背只觉得心疼,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最亲的人给的伤害才最大不是么?
夜深了,南雨霏终于沉沉睡去,南愚却睡不着。她蹑手蹑脚地推开窗,不知何时,白卿竟站在树下,眼波流转,深情缱绻。
南愚跑去树下,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当心被人发现了。”
白卿手一挥,眼前赫然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结界。
“你有话要问我,我便来了。”
她定住,他怎么知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
南愚装作听不懂他的话,问:“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话要问你。”
白卿被她逗笑了,眉眼弯弯,清绝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好,那只当我自作多情了。”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南愚却着急了,连忙扯住他的衣袖,急切地说:“我有事要问你。”
他停住脚步,垫了层布在树下,拉着她坐下来。
“三百年前的战火,陵山桃林险些被毁尽。你知道的,我与桃林息息相关,若哪儿出了事,我也会受伤。所以那时我昏睡了数十年,等再醒来时,以前发生的什么我都不知道,问了村民,他们也是闭口不谈,好像那段记忆就凭空消失了一样。南愚,我不是神,所有事情都知道。我也不是故意隐瞒,只是真的一无所知。”
“你伤得重吗,现在有没有好些?”刚一说完南愚就觉得后悔了,因为眼前人笑意不明地看着她。她躲开他炽热的眼神,解释道:“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也是真的把你当朋友,所以……”
朋友?她说了长长的一句,白卿却只听到了朋友两个字。什么叫“把你当朋友”?他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眼里的万千柔情渐渐淡去,成了一滩死水。
“嗯,朋友。”他极力控制着语气,尽量显得不那么失望。
是朋友总比陌生人好。
“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等等,你父亲的事不用太担心。我还有个问题想问。”白卿轻轻抓住她的衣袖,垂眸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萧陵川?”
朝廷听闻南将军因公受了重伤,派宫中名医前来医治。第五日,他终于挺过来了。田惠之因伤心过度在房里休息,晴鹤姨娘和南雨霏南愚三人在床边守着。
“惠之呢?”
这是南镇晏醒来的第一句话。
晴鹤姨娘脸上的激动淡了几分,温声说:“夫人这几日思虑忧心过度,现在房中休息。一会儿夫人醒了,我让人去请她过来。”
第一眼没见到心里想的那个人,南镇晏的眼神都落寞下来。他看看身边的人,眼里终于有了点笑意,他颤抖着招招手,说:“雨霏啊,来,爹爹瞧瞧你。”
南愚低了头,倒了几杯热茶水,说:“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这样的场景,她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为什么还是会忍不住觉得难过呢?
一个月后,南镇晏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但他再也不能上战场。回家的那几天,萧陵川时时心不在焉,对她也总是淡淡的,南愚只当是他没休息好的缘故。可那晚,他破天荒地要喝酒。
“喝这个吧,杨梅酒。”南愚说。
萧陵川连着喝了几杯,红着眼眶问她:“我对你来说重要吗?”
南愚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有些恼他。
“你喝多了就不要说话,早点休息吧。”她转身就要走,但想到他的身体有点放心不下,还是继续坐着。
萧陵川看起来很是委屈,皱着张脸说:“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怎么了?”她擦去他眼角的泪。
他定定地看着她,直白又热烈。酒劲上来了,他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直直地扑倒在她身上。
南愚没坐稳,带着他一起摔在地上。
他趴在她身上睡得很香,她却没有那么幸运了,腰被压得生疼。
“喂,萧陵川你起来。”南愚一脸无奈地戳戳他红彤彤的脸,这人没反应。
“萧陵川,我小命都要赔给你了。”
明明是萧陵川,她却不自觉会想起另一个人。
唉,真是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