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太累了,南愚还闻到了现在本不该有的桃花香。她一觉睡到了正午,梳洗完的时候,萧陵川正在院子里坐着吹风看书。听见脚步,萧陵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句:“睡好了么?”
南愚揉揉眼,装作没事发生一样:“昨夜的果酒喝得太多了,竟然醉了这么久。”
“你先坐下,我给你端碗清粥过来,喝了酒吃点清淡的好。”
萧陵川收起书卷,掠过她身边的那刻,她瞧着他脸色不大对劲。南愚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萧陵川对上她清亮的眸子,皱了皱眉:“怎么了?”
南愚松了手,转瞬间又笑道:“没什么,记得少盛一点,我不大饿。”
趁他不在,南愚把夜晚之事传音给了师姐,师姐回得很快,只说今晚约在城门见面。这时她倒犯了愁,该怎么瞒住他?
查史书并不难,只需找到曾经发生过的大事便好;但也不简单,因为不知道一个大概的时间,只能在书中不断翻阅。
刹那间,那女子的服饰妆容在南愚脑中一闪而过。她曾经闲来无事,翻阅过几本记录了服饰演变的书,上面好像有类似的,不过书现在应该在南府。
“莱喜,你帮我做件事。”
吃过饭后,萧陵川像是身体不舒服便回房睡觉了。她纵使再愚笨也不可能察觉不出什么。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破庙之事。至于其他,只等日后再说。
莱喜果真带回来了那几本书,她了解南愚的性子所以也没多问,只说晴鹤姨娘叫她带了许多补药和她素来爱吃的糕点。
时间紧迫,她凭着记忆很快翻到了那几页,上面女子的装束果真与破庙中那几个女子相似,大约是三百年前的事。但额间花钿的样式却怎么也找不到,很是奇怪。不过若是三百年前发生的事,白卿又怎么会不知道?还是说他在有意隐瞒什么?
先不管了。南愚紧接着又去翻各种史料,正史不过几句,轻描淡写地带过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尘烟。
三百年前的事,教书的夫子竟一句也没提过。
但是真是假她无法确定,更不能随便言说。
黄昏时分,破庙方向的林中忽然飞出许多鸟来,并未起风,也并未变天。若非人为,只能是事情有异。
“莱喜,师父和师姐唤我去南普道一趟,估计明日中午回来。若是陵川问起,你如此告诉他便是。对了,我在炉子上替他熬了补药你记得照看着,千万叮嘱他喝下。另外,今夜可能会变天,日落了便叫小厮都进来,千万别再出门。”南愚眸色阴沉,直直地望着鸟飞出的方向。
“夫人,您不用完晚饭再去么?”
她没说话,只是回房戴好法串,出门的那刻又突然止住脚步,神情严肃:“千万记住,日落之后,任何人都不能踏出这道门半步。”
南愚在府门前贴上一张符纸,又城门处另设了个结界,但凭她的术法功力,也只能阻挡一般的邪祟。狂风乍起,方才还亮着的天顷刻间换了颜色。
果真变天了。她咬破指尖,在青柚叶上滴了几滴血覆于双眼之上。再睁眼时,只见夜空中一轮血月高悬。放眼望去,一股黑色怨气自远村破庙处向城内蔓延。
若不阻止,只怕城中百姓会有危险。以自己的实力显然不能抵抗这厉鬼,当务之急是先把这消息送回南普道,然后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静心结印,掌心内石子朝东边日出方向滚动几圈而后停下。这是来自南普道的回音,意思是让她往东边走,与他们汇合。
万物有道,阴间厉鬼不敢轻易在阳时作祟。
南愚一边朝东边赶路一面沿途做下记号。谁知一股怨气竟然一路随行,她细细辩了辩,还好只是路过的小鬼。
“何方小鬼莫失迷途,速归正道!”她厉声喝道。见周身的怨气散了些,才继续赶路。
等再抬头,她几乎僵在原地。
面前是一片坟场,一眼望不到头。借着月色,依稀能见白森森的嶙峋枯骨。
不好,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这条路她虽然不算熟,但也不至于走错。况且据她所知,郡县内根本没有如此大规模的坟场。想来是方才那小鬼扰了心智,才误入这幻境之中。
她没有再用法串的灵力,怕惊扰到它们生出更多事端,以自身灵力探查一番这些魂魄的情况,所幸他们大多数并无恶意。
但在怨气催发下,一些本就死得不明不白的冤魂也变得怒气横生,哀嚎凄厉。
数百人的魂魄无归依,困于阳世,日光每照一寸,他们的魂魄便溃烂一寸,疼痛百倍。入了夜,更深露重,阴气颇盛,才能稍稍喘息。
“你们困在这多久了?”南愚试探着问。
若能助他们投胎,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沙哑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已经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老者陷入长长的沉默中,许久才说:“大约已经三百年了……”
三百年?看来他们也是同阮娘一般死去的人。寻常鬼魂若在七日之内不能脱身,便会活生生爆裂消散在阳世,自此再无转圜的可能。而他们在阳世停留了数百年已是有违天道,只怕她想帮他们转世,也无能为力。
“好,你先告诉我我怎么出去,这样才能帮到你。”话音刚落,左臂一阵吃痛。南愚几乎是一秒之间将一枯枝冠以灵力向那鬼魂刺去,他哀嚎一声倒下。
她这时才看清,原来那鬼魂没有左臂!
“他是要借你的左臂来安在自己身上……”
这话提醒了她,还是不得掉以轻心。南愚将那枯枝深深地扎进去,刺穿魂魄,一瞬间,便化作齑粉消散。
“我该如何出去。”她冷声再问。
“当看不见我们的时候。”
这是什么意思?
“老伯,可否说清楚一点。”
“要么一起死,要么我们死。”
总之,他们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了吗?南愚扫了几眼,他们虽是鬼魅孤魂,周身有所怨气,但那怨气并不是因为害人所有。
生前并未作恶之人,死后不应当如此。
南愚观察着这幻境,发现与一般世界并无不同。她试探着穿过坟场的林子,只见后面便是一条小溪。她随意扔了片叶子,叶子逆着流水往上游飘去。又朝前方扔了段枯枝,那枯枝竟绕到左边落下。
一切都是混乱的。
要是按着自己的理解,怕是十年八年都绕不去。
呵,有意思。
南愚冷笑,垂手紧握着法串。看来还是得靠南普道的力量。
她割下青纱衫的一角包在手上,转身踏入坟场。步履轻踩在落叶树枝上吱吱地响,又有什么碎了的声音。她俯身拾起一块细长的白骨走到月色下,心中默念法诀。
霎时间,白骨变得血红,和月色一样触目惊心。
白骨凌空而起,紧接着,坟场内一具快腐烂完的尸体颤颤巍巍地站起,一摇一晃地挪动,骨节相连出发出咯吱的怪响。尸体越走越近,恶臭也愈发明显。
南愚捂住口鼻后退两步,素手一挥,只见那白骨便自动归在尸体上。
“带我出去。”
尸体像是听懂了指令,发出呜呜的声音,又颤颤巍巍地朝着坟场中央走去。
南愚看得有些担心,这骨头看着都像要散架的。
待南愚停下脚步,尸体便轰然倒下,惊起一阵青烟。待青烟散去,一座坟墓赫然出现在眼前。看来这里就是出口。
多谢了,待我出去一定想办法帮你投胎转世。
只是这墓碑已被人踹倒在地,她稍稍查探一番,墓中也没有任何尸骨。越靠近棺木的地方,怨气便越重,其他亡魂的哀嚎也越发凄惨。
“如果你是要我帮你将尸骨拼凑回去,就回答我。”
南愚高呼,惊起林中鸟。
隐隐地,她听见一阵啜泣声。看来是了。
这还不简单?南愚拾起一片被怨气侵蚀的棺木,照着同样的方法,借着血月将尸身拼凑齐放回棺木中。
四肢残缺的,面目全非的,七窍流血的,耷拉着舌头的……
一阵寒意自小腿处袭来,她清楚地感知到,一双冰冷的手正扯着裙摆。
南愚低头,正好对上一张惨白阴森却稚嫩的小脸,嘴角流出一股污血来,黑红腥浓。
他张口,声音软软地,空空地。
“姐姐,让娘亲和爹爹不要哭,二娃不疼。”
她下意识地蹲下,想要替他拭去脸颊的脏污,瞬间,数百魂灵哭嚎哀鸣,惨音不绝于耳。眼前尸骨齐齐化作飞烟,无数亡魂在眼前消失。
一阵凉风吹醒迷中人。
待回过神,坟场已经消失,还是那条路。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出了幻境其他魂魄就会消失。魂魄就是幻境……打破了幻境,魂魄自然消失了。是谁将他们聚在一起造了这个幻境?
那具尸体!
来不及多耽误,南愚留下记号匆匆离开。有什么问题都得先找到师姐师兄再说!
她加快了脚步,裙摆却似有似无的触碰到什么。南愚藏好法串摸出匕首,再次划破刚刚止住血的指尖。
这种事还是不能脏了法串,脏了南普道。
你既然不要命,那我便不客气!
前路有一枯枝横在路面,南愚径直踩上去。几乎要滑倒的一刻,她忽然转身将带有鲜血和术法的匕首狠狠刺向那无头鬼。
“今日途中已经饶你多次,你却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就在出手的一瞬,一股熟悉的味道从这鬼物身后传来,而后无头鬼朝着自己这边稍稍倾斜。南愚来不及多想,拔出匕首又刺向它的五脏六腑。数刀下去,它痛苦地挣扎着,令人作呕的黄绿色浑浊粘液飞溅几乎要沾到南愚身上。
彼时一道浅粉色光芒一闪,粘液朝着四周树干飞去。
无头鬼直直倒下,而后化作飞烟。
南愚顿住呼吸,血月下浅瞳添了几分魅色。
她看见白卿就在眼前,掌心带着淡粉色余韵。
他站在那里,如青山古木,眸光流转,情深不倦。
不是妖,胜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