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段日子,像那夜的事经常发生。每发生一次,南愚就痛心一次,也更压抑一次。而且每每张李氏找到村长想将那男人的罪行公之于众时,村长根本不给机会。
甚至,这样的人渣还娶了妻。
张李氏不愿那女子步她的后尘,偷偷摸摸将此事告诉那女子,谁料那女子转头便向众人哭诉道:“这张寡妇勾引我夫君,天地良心,我造了什么孽!”
此后,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流言就此传开。
“嫁到张家才四年,先是克死公婆,上半年又克死丈夫,张家真是倒大霉!”
“看着人模人样,还在守节就勾引别的男人,真是个荡妇……”
“她爹娘怎么教的女儿,说不定也是被她克死的!”
“我看她那儿子也不是张家的种,谁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生的。”
人居然可以面目可憎到如此地步。南愚心中冷笑,竟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们死得不冤。
如此种种,村中几乎无人不知,张李氏不可能没听到。起初她会解释,可根本没人听。因为整个村子几乎都姓张,没人会信她一个外人的话。
当人们对一件事的看法一致,当一件事没有了争论,是真是假也不重要了。
要不是因为此地有孩子治病的草药,她绝不会在这里受辱。但好在上天怜惜她一番苦心,孩子的病一天天地好起来,张李氏憔悴的脸上也终于能看见笑的痕迹。
隆冬的一天,明明是午后,天色却阴沉地吓人。
“娘带你离开这儿,好不好?”张李氏收拾好包袱和够吃一年的草药,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火盆里有炭火,被冷风一吹却几乎没什么作用。母子二人相拥,再温暖不过。
“好。他们都不和我玩儿。”
张李氏听着孩子稚嫩的话语强忍着泪,道:“我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到时候会有很多小朋友和你一起玩。”
她早早就找好了线路,准备天黑就出发。自上次她和那男人的事被知道后,那混混就被媳妇看得很严,她也过了段安静的日子。
入了夜,张李氏给孩子拿了块饼便悄悄地掩门出发了。她选的是最近的一条小路,因为靠近坟山,平时几乎没什么人走,更不要说晚上了。刚要翻过这座山,只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
张李氏心一惊,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将他拉到草丛里藏着,这时候可万万不能被发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吊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嘘声道:“乖,我们再小声一点。”
孩子很听话,点点头。
下山一路就很顺了,除了孩子走不了多久就会累要她抱着走一会儿之外。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只见乌云淡去,星辰寥落。
张李氏抬头望着星辰,心中想:只要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
现在,他们就快要逃离了。前方明明是暗夜,她却好像看见了曙光。
两人来到了一片树林里。脚踩到枯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一阵寒鸦。
忽然,身后一道轻佻骇人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是他,那个该下地狱的人!
原来,刚才坟山中的那群人就有他。他早就发现这母子二人躲藏在草丛里,然后一路远远地跟来,原来是想跑啊。这怎么可以,她跑了,自己不就没乐子了吗?
“又不记得我了?”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她只感到一阵恶寒。
尽管如此,她还是悄悄地把孩子护在身后。
“哟,还有个孩子呢。要不这样,隔壁镇上有户人家想要个儿子,你把这拖油瓶卖了挣钱花,我也好给你找个好差事。”
张李氏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的话外音,但这不是和他说这些的时候。她哀求道:“你放我们走,我日后找到钱了定会感谢你,来世给你做牛做马……”
那混混却不肯听,将张李氏狠狠地推倒在地,想去抢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她一条生路?自始至终,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却把她逼到如此境地?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在她看到希望的时候又给她重重一击?
除了孩子,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大不了一起死。
张李氏挣扎着爬起来,眼神绝望空洞。她咬牙,下一秒一股鲜血溅了她一身。
为了保险起见,她将半臂长的匕首拔出又刺进,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直到那人终于躺下,渐渐安静。
噩梦终于要结束了,她长舒一口气。
只是她的发丝,脸颊血红如瀑。
“这是你逼我的。你不给我活路,那就一起下地狱!”
张李氏冷笑着,浑身却止不住地颤抖。
“娘,我害怕。”孩子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被吓了一跳,止不住地哭。
张李氏满是血迹的手替他擦了擦泪,牵起他的小手轻声安抚。
“不怕,娘在呢。”
一直在。
“他们在这儿!”不知何时,身后一群人。应该就是方才和他一起的。
她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但孩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夜色中,她望向稚子,将装有干粮和一些草药的包袱挂在他身上,轻声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跑,累了也别停,谁叫你都不停。”
为娘不能陪你到最后了。
孩子好像听懂了,说:“娘,你会想孩儿吗?”
“嗯,我会。但你别想娘了,现在就跑,只有不停地跑才能活命。”
他很听话,一直都是。小小的身影将去向何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拖住他们。今天出来,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张李氏转身,尖锐的匕首还在滴血,他们只当这寡妇疯了,指着她像是在看个笑话。
她亦是笑着望着他们,又也像是在看可笑的笑话。
被虐打,被欺辱,这些种种,错的从来就不是她。她只想为了孩子活下去,但这都是奢求。
呵,多可笑啊。所有人都是笑话。
儿,替为娘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