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檀木香的闺房内,灯火如豆,丫鬟坐在案旁昏昏欲睡,李三小姐素手执书,专注地读着。
“茵茵,茵茵姑娘。”一阵低声的呼唤传来,三小姐从书中回神,却听见是男子的声音,一股气恼涌上心头。
谁敢如此大胆偷偷闯入我院中?家里的护卫个个都是吃素的么?
咦,不对,这声音是?四郎!
“哗啦!”女子惊喜地推开花窗,一阵凉风袭来,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窗外。
王索明看着灯下的女子,肤色极白,脸颊却一片羞红,樱唇情不自禁地抿起弧度,水汪汪的大眼睛洋溢着幸福。
看完了人,王索明又好奇地探头去看李三小姐的闺房,窗前是一方精致的镂花书案,再往里是嫩绿色绣花流苏帐幔,一面墙边安放着一副古琴,另一面墙边置着梳妆台,妆奁铜镜俱全。
“鬼头鬼脑地,看什么呢?”李三小姐嗔怪道。
“呀”地一声,丫鬟醒来,看到小姐在窗前和一名男子对望,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三小姐急忙“嘘”地示意丫鬟噤声,丫鬟仔细一瞧,这不是王秀才么,当下放了心,乖乖地出门立到阶下放风。
“我看这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王索明注视佳人,张口就开撩。
“你这登徒子!”李三小姐俏脸更红了,咬着银牙瞪大杏眼骂道。
“怎可,怎可偷偷溜入人家闺阁?”你要想来,私下和人家知会一声便可,翻墙爬院的,有个好歹怎么办?
“来找小姐借一样东西。”王索明笑着说道。
“什么啊?”三小姐忽闪着眼睛好奇问。
“些许胭脂水粉罢了。”
胭脂?他一个大男人,借女人的胭脂干嘛?还是说,他想借我脸上的胭脂?这登徒子……
脑洞大开的李三小姐一时陷入了纠结。
“三姑娘施舍在下些,今夜急用。”王索明出声道。
“什么用?”少女轻启樱唇,眼中带着笑意,亮晶晶地盯着王索命问道。
“性命干系。”
想到面前男子做的一桩桩事,杀贼、修堤、救人、送粮,哪一件不是仁义君子所为,李三小姐当即去将整个妆奁吃力地抱过来。
“给你,用完把盒子还回来就好。”三姑娘微微喘气,胸前起伏不停。
“真用不了如此之多。”王索明哭笑不得,打开匣子凭感觉一样取了一些,拿纸包着揣好。
正想告辞,却望见见佳人一手挽着凌乱的发丝,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微风吹拂,衣衫轻动,王索明一时痴立在窗前,挪不开步子。
“发什么呆……快救你的人去吧……”茵茵姑娘被情郎火辣辣的目光看得羞不可抑,低声逐客。
“茵茵姑娘襄助,在下改日必有重报。”王索明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告辞。
李茵茵斜倚门前,看着外面皎洁月光洒下,情郎潇洒身影于院墙之间如履平地,翻飞起伏,她心中渐渐被一种宁静与甜蜜填满,但同时,一股遗憾也萦绕上来。
若我能助他一臂之力,该有多好。
“姑爷好俊的功夫!”婢女一脸痴迷,艳羡地说道。
“小竹,哪些地方,适合女性拜师习武呢?”温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
……
王索明没有隐藏形迹,径直走向王朝先的卧房,遇到巡夜老兵时,扬了扬手里的酒壶和酱肉,这几个老兵都认得他,并未阻拦。
王大当家在床上睡的倒香,在门外就能听到鼾声不断。
王索明刚推开房门,大当家耳朵一动,忽然睁开眼皮从床上跃起,从枕下拔刀,喝道:“谁!”
不是说睡的轻,而是实在怕官军来整些幺蛾子。
见来人是王索明,大当家舒了口气:“怎么又回来了?”
“找你喝酒。”王索明踢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我明天去见钦差特使,之后是要被押上京的,吃断头饭用不着这么急。”王朝先调笑着坐在桌旁。
“另两位兄弟呢?”
“富贵闹得厉害,没办法只好绑在床上,老二在旁盯着。”
王索明倒满两碗,大当家的急切取过一碗,二人举起,王索明开口道:
“先敬这人生际遇,能识得大当家这般英豪,实乃三生有幸。”
“能遇着你这般侠肝义胆的读书人,某亦幸甚。”大当家跟着说道。
二人将陶碗碰出叮当脆响,一饮而尽。
又是一碗续上,却是大当家开口:
“再敬这莱州乡民,此地人存血勇,昂扬不屈,都道是我们带人救民,若无儿郎死战,怎可救之?”
王索明亦举酒齐眉,赞道:“救人自救,活人自活,深明大义,人可胜天。”
二人一碰,又是一碗饮下。
“第三碗,敬多番战事中死去的兄弟,同样敬阵亡的官兵。我们求活,你们司职。愿黄泉之下前嫌尽释,把酒言欢。”
二人缓缓将这碗酒,倾于地上。
王索明此刻脑中闪过一句诗,当即吟了出来:
“满地哀鸿遍地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好!”大当家喝彩道。
“小王相公,能否写下赠某。”
王索明当即借着月色,笔走龙蛇,在纸上将诗句写就,大当家轻轻接过,陶醉地念了几遍。
“你说我自投罗网,这巡抚能放兄弟们一马么?”大当家收好诗句,坐下又举酒向着王索明敬了一碗。
“卫所衰落,营兵良莠不齐,从十万灾民中选出的几千弥勒军,虽然无甚兵甲,但却悍勇敢战,如今九边、各地叛乱都要用兵,朝廷对我们这支队伍,实际上眼馋得紧。”
“哦,当真如此?”大当家倒是第一次听说,带甲百万的朝廷居然稀罕自己一支几千人的贼军。
“军队定然无虞,就是这几位头领……”
“仲先生倒不用管,他无意领军,若想脱身,路子颇多。”
“二当家,三当家都是想继续领军的罢?”王索明问道。
大当家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能让自家兄弟被旁人肆意糟蹋。”
“若想领军,就得令巡抚放下疑虑。”
“如何操作?”大当家闻言,颇为急切。
“最简单地,明天可演出戏。你们三人,切不能有难舍难分之感。”
“大当家明天别洗脸,要身形憔悴蓬头垢面,好像被拘禁了一夜。”
“再加以一脸悲愤痛恨,好似被人背叛。”
“而二三当家则要捆着你去,面有卖主求荣的谄媚,最不济地,要表现出做贼心虚。”王索明沉吟着说道。
“嗯,背叛兄弟者,世所不容,只能投靠官府,这下倒能让那些大人们松一口气。”大当家举酒,向王索明敬了一碗。
二人在月下连番对酌,两坛酒快要见底了。
这大当家怎么还不醉,王索明有点急了。
“大当家,斗胆一问,今生可有遗憾?”必须上点猛料。
“遗憾么?我早年有妻,给我留下一子后撒手人寰,那孩子跟我颠沛流离,过了六七年苦日子,最后一场大病也没了。”
“不过按鬼神之说,他们此刻在九泉下等我相聚,若真如此,我这一生,倒真是个圆满呢。”
“敬夫人!”王索明和大当家咕咚一碗。
“敬孩子!”两人又是一碗。
踏马的,王索明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自从练武之后,和家中、印坊、官衙各色人等拼酒,自己都战无不胜,这大当家的,怎如此海量?
“砰”地一声,对面之人一头撞到桌上,趴着再也叫不醒。
王索明顿时松了口气。
扶起大当家,移过一盏油灯,取出包胭脂水粉,唤夏护院显形,王索明照着其面目,不断在大当家面上涂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