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掇完金虎帮,接下来去昌平会,不过王索明方才砍了几十人,戾气倒消磨许多。看侯登跟来,王索明心念一转,这下倒可以换个路子。
陈会首正搂着小妾腾云驾雾,管家忽地闯门禀告有两名赤衣卫深夜来访,陈员外登时眼前一黑翻将下来,变成了小虫一只。
赤衣卫?难道是挪用公仓的事发了!
不对,这才几天啊,怎会查得如此快,难道是上次贪墨军粮?还是侵吞南郊那二百亩沙田?还是……
陈会首脑子里一团乱麻,将自己既往的恶迹都寻思一遍,还是没有主意。旁边管家倒是沉着地说道:
“老爷,赤衣卫要上门拿人,早就带人杀将进来了,这番如此客气,应只是打探些消息。”
陈会首闻言心中稍缓,又气又怕地穿好衣服,吩咐管家将昌平会内最能打的几个老大找过来以防万一。
进入大厅,看见两个煞星正百无聊赖地等自己。
“陈会首,久仰久仰。在下赤衣卫百户侯登。”剑眉男子起身拱手道。
陈员外忙道不敢,心里如释重负,看样子不像是来问罪的。
又朝站起的另一人望去,王秀才!怎会是他?难道他竟是……赤衣卫暗探?
教两位坐下饮茶,侯百户却从怀中取出一纸供词,掌过灯火,开始对着供词一一询问核实,王索明在旁执笔记录。
刚开始侯百户只是问时间、地点、做了什么等寻常话语,陈员外也就糊弄过去,待听到“何时偷开公仓运粮?”“分几批几次藏于何地?”“共得赃银多少?”等问题,再也坐不住了。
只见这胖子抖若筛糠,却照旧嘴硬:
“大人,小的实在不知大人在说些什么,小人向来是良民,对这些作奸犯科之事一无所知……”
“啪嗒”侯登把身旁匣中一件冰凉冷硬的物事甩到陈会首怀里。
“啊——!!”陈会首捧着申金虎的首级,放声尖叫,一旁涌进来数名精干武者,将二人团团围住。
“困兽犹斗!”王索明抚上了长刀,怒喝道。
“配合调查,尚可活命!负隅顽抗,当如此獠!”侯登亦拔刀指向申金虎的头颅。
“速速退下,速速……”陈会首急切摆手,让人群离开大厅。
申金虎那伙人在莱州帮派中已算顶级强手,此二人有实力杀了申金虎,自己若诉诸武力,下场未必好多少。
“你再瞅瞅这个!”眼见打手退去,侯登把那纸供状挥了挥,血迹斑驳的指印之下,是罗通判的大名。
陈会首心如死灰,当即跪倒在地:“只要大人给条活路,我招!我全招!”
侯百户又喜提供状一份。
“昌平会所管的仓库,还剩余多少贼赃啊?”侯百户问道。
自己的事情办完,还要给灾民找活路,这是刚答应王索明这杀才的。
“约六百石。”
“六百石?加上金虎帮那边才不到一千五百石,你们踏马销赃挺快啊?!!”
陈会首不敢言语,只是连连叩头。
“你家里这么大个府邸总有些余粮吧?先问你借一些!”
最后又运走陈府存粮二百余石。
“踏马的,你说我再抄个几十家,城外粮食应该总够吃了,就没人造反了吧?”侯百户押着陈员外往外走,向着王索明问道。
王索明一时有些头疼,这厮反贼入脑得如此之快?仲平的煽动能力当真了得!
取了昌平会粮食,王索明本想随青壮们一道去南城关将粮食安置好,侯登这厮却兴致勃勃,硬要拉着王索明这个脑子活络又能打的同去张府,最好当晚就把张永志办了,王索明一听,那你踏马倒是赶快呀!
二人潜入张府,却是摸了个人去楼空,擒住管家一问,却说一两个时辰前有供奉来报,张知府就火速出城了。
娘的!那个在金虎帮院前溜掉的老头子!
王索明和侯登气不打一处来,在张永志寝处和书房翻找半夜,寻到些银两和一些书信,勉强能当个不痛不痒的证据。
正当二人合计下一步如何,南边却传来隐约的鼓声、号声、纷乱的砍杀声、惨叫声,二人抬头向南望去,竟可见依稀火光!
城外灾民,出事了!
再也顾不得其它,两人拔腿就朝南城关狂奔而去。
……
城门正缓缓合上,看得见城外火光冲天,城内聚了一支千余人队伍,人嘈马嘶,带着一股血腥气。
“好大的狗胆!谁让你放流民入城!”一位身着山文札甲的将军正在抽打一名倒吊着的校尉。
张永志逃到卫所,给老子说难民作乱入城,抢了大家辛苦弄到手的粮食,自己当即带兵过来杀贼,刚好撞见百十辆大车出城,都踏马装满了,这群直娘贼吃了熊心豹子胆!
“嗷……佥事大人,县衙文书啊……他们有县衙文书。”被吊着的宋校尉哭叫着解释道。
“放屁!他们从城内盗走千余石粮食,你知道价值几何?!”纪佥事眼下却根本懒得听,只是暴怒,不停鞭打。
娘的,几万两银子的粮食,就让这些破落户运走,老子去夺还敢反抗。
那些灾民一个个手无寸铁却毫不畏死地围过来,老子刀都砍钝了!
纪奔此刻一身冷汗,失了财又险些丢命,这守城门放乱民出入的大头兵不该死么!
想到这里,手上劲头又大了几分,那校尉惨嚎的声音已有些嘶哑。
“住手!”旁边竟传来一声饱含怒意的喝止。
纪奔一脸凶厉地转头看去,却是那日在官仓里见过的王秀才,你算个什么东西!
当下扬手一鞭袭来,“噼啪”发出爆裂的声响。
在无尽鞭影中,王索明计算出了鞭子刹那后的位置,运起琉璃玉体功,出臂一拿。
待大家回过神,王秀才已将鞭梢稳稳捏在手里,猛地一拽,丈余长鞭竟从纪佥事手中脱出。
城下的官兵俱都目瞪口呆,见过空手入白刃,却根本未听过谁人能单手停鞭,要知道这鞭子的末端,速度快于刀剑十余倍。
王索明心下却暗自叫苦,人麻了,是真的麻,就刚才这一下,内力耗得七八成,右边手掌暂时失去知觉。
抬手一看,掌心遍布裂纹,有些许渗血。
趁四周被自己这下镇住,王索明左手擎起一纸凛然道:“纪佥事,他们进出城运粮都有县衙公文,你无故在城外砍杀,激起民变,该当何罪!”
“妈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给老子绑了!”纪奔回过神来,这秀才竟敢质问自己,见四周都是自己的兵,一股恶气上头,当即要王索明好看。
“我看谁敢!”一声嘶哑的叱咤从人后传来。
头发花白的洪县令,身着青色官袍,脚蹬官靴,一步一步缓缓地从马车上迈下来。
吃力地站直身体,洪县令直面纪佥事:
“令是我下的,纪大人,有何见教?”声音微弱,但却坚定无匹。
纪佥事和洪县尊见过数面,从未见过此人眼中锋芒如此锐利。当下别过头去,哼哼两声,阴狠地说道:
“城内官仓被灾民尽数劫走,洪大人该不会是同谋吧!?”
王索明闻言一愣,跑了张永志,马上有第二个人出来击穿底线了么?
老洪倒是呵呵一笑:“粮从哪里来的,很好查清,只是不知道是谁屁股上的屎!”
“好,我这就去请知府来查!”有本地州府长官兜着,他纪奔怕甚。
“哎哎哎!”侯登举起赤衣卫百户腰牌,出声示意。
纪奔看清腰牌,脸色一变,这怎么会跑出来个赤衣卫,还是百户!
赤衣卫中,位卑而权重,休言百户,便是总旗小旗,都一个个查办过诸多大案。
见纪奔认出腰牌,侯登继续当众高声讲道:
“这府仓失窃,莱州府内人人都有嫌疑,岂可由你州府官员自查!”
“吾乃赤衣卫百户,听闻城内还有一位刑部郎中回乡省亲,此案合该我赤衣卫与刑部联署查办,汝等休得妄为!”
纪奔脸色在夜里黑得猪肝一般,握紧刀把,准备当即下令将这几人砍杀在此。
王索明与侯登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一同向前缓缓挪步,准备暴起制服这与张永志狼狈为奸之人。
“方指挥有令!众军将原地修整,不得擅自离队!”突然过来一名千户,对着城内千余士兵高声下令道。
王侯二人闻讯,暂且按兵不动。
“许千户,你是何意?”纪佥事横眉怒目。
“方指挥请你去寻他!”许原冷冷地说道。
莱州卫指挥使方骏,年事已高,常居莱州城内休养,甚少过问卫所事宜,不知此番怎惊动了他!
纪佥事还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瞪了许原一眼,着急向方府赶去。
见兵丁就地安顿下来,洪县令、侯百户、王索明三人登上城关。
难民临时搭建的棚屋燃着熊熊烈火,到处都是流民的尸首和残肢,鲜血染红了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痛不欲生者正哭号着收拾残尸,黑暗角落聚满了悲愤的灾民,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好似要将面前这座城池吞噬!
王索明痛苦地闭上双眼。
久久,不愿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