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索明和二者素不相识,此刻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拂了金坛寺面子,也只能目送二人一步步缓缓离开。随即不多时又来了个小僧,说通慧住持邀他一见,带着他在寺院里一番曲折,终于来到住持之所。
王索明和通慧住持进行了一番毫无营养的商业互吹后,通慧请他替某几家大户继续抄经,王索明思虑片刻后,婉言拒绝了。
被拒绝后住持有些惊讶,没再多叙,便端茶送客了。
王索明猜到这可能是李家的好意,请托住持给自己介绍生意。但他外功即将突破,突破到明劲后,膳食就不是米面能挡得住的,这每月几两根本无济于事,再抄经也是浪费时间,索性就先不做了。
另外,看刚才的金坛僧人言行,那副唯利是图的嘴脸怕不是他个人先天性格,而是整个寺院的风气造化。王索明现在才华初显却无势力根基,一个不好就被卖了还帮着数钱,这种下限比较低的地方,还是暂时离远一些。
引他出门的小僧走几步突然腹痛,请他原地稍待,便跑向茅房去了。王索明被突然丢在后寺不知所措,这里是高僧大德清修之所,一个游客也没有。王索明待原地顷刻顿感无聊,望到左近有片高耸禅林,便进入一探。
禅林,就是小型佛塔,从高丈余到数丈皆有,八面琉璃塔内装着坐化僧人的骨灰舍利,这金坛寺的禅林挤挤挨挨一大片,好生壮观,让人不由得赞叹其底蕴。
王索明禅林踱步,无聊地着林中碑文,风轻鸟寂,万籁无声,突然隐约听闻道阵阵哭泣之声飘忽而来。
王索明一个激灵,顿时觉得这遮天蔽日的禅林里冷飕飕,充满了阴凉的气息。他催动内功运转方觉得好了些,内力凝于双耳,细听这风中呜咽。
循着哭泣,王索明轻手轻脚来到一座上半部塔身密布装饰莲花的亭阁旁,一扇窗没关严,他便悄悄翻身而入。
塔上无人,王索明敏锐地发现塔下似乎还有入口,但一时没寻到。他进入碑林时间不短,怕小和尚找不见人,就又翻出去回到原位,刚出塔林,就看到小僧焦急的张望。
“施主,你到哪里去了!”小和尚责难地问道。
“等你等得着急,就去塔林林里转了转。”王索明浑不在意地答道。
“塔林?你竟去塔林!”小和尚震惊道。
“好生宏大的一片塔林,转转不可以吗?”王索明反问道。
“不是,不……师兄们都说……里面有……鬼。”小和尚支支吾吾道。
王索明可以肯定里面定然不寻常,是不是鬼倒不好说,和尚私藏妇人、尼姑拐卖人口,他这几年在书坊这种话本可没少印。
出得山门,没走多远,原本晴好的日光却昏昏暗暗,天上黑云密布。
“不好!”王索明飞速朝山下跑去,要下大雨了,得赶紧到陵水镇躲雨。至于返回金坛寺王索明想都没想过,刚才塔林那阵子诡异的声音,让他对这间寺庙敬而远之。
雨来的很快,“哗啦哗啦”地倾泻下来,狂暴地吹打着整座山头。
“干你娘!”王索明眼皮被雨打的睁不开,骂骂咧咧地朝山下跑,到了半山腰,突然想起什么附近还有个鸡鸣寺,赶紧穿过竹林朝那两座屋子跑去。
终于穿过雨幕到达房檐,王索明发现这里已经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个是小沙弥空性,另一个正是那和尚净明,他的红袍正披在眉头紧锁靠墙而坐的老和尚身上。
净明和尚记得他,身形绷紧,警惕地问道:“你在跟踪我们?”
“我跟你个头!我上午上山渴了,在这找的水喝,你去看,那灶边还有我留的三文水钱。”王索明从雨中跑到安全地带,这几个人也不像坏人,说话便没什么顾忌。
红袍和尚朝灶旁看了眼,见果然不经意处有三枚钱,眉头舒展,笑道:
“噫,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能留下哩。”露出了一口白牙。
“我想留自然能留,不过那个地方,不对劲。” 王索明说道
“哪不对劲哩?”红袍和尚好奇道。
“你们和尚,高僧大德坐化的,那塔林里是不是应该也有阳光温暖的感觉。”王索明问道。
“不是哩,俺师父遗体是冰凉凉哩。”红袍和尚答道。
旁边的小沙弥听到他又是说坐化,又是说什么冰凉凉,再看看上气不接下气的师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王索明和净明顿时慌了,净明去哄孩子,王索明去一手去摸老和尚的脉,另一手的手背靠在老和尚额头。
“怎地,你还会瞧病?”净明问道。
“会三分,且一试。”王索明分心二用简单回答道。
岂止会三分,俗话说医武不分家,王索明这两年翻烂了印坊十几本医术的底本,几千汤方牢牢印在脑子里,把穴位在自己和侯二河身上试了个遍,医理在二十倍悟性全开的领悟下去芜存菁,光论书本功夫,王索明怕已不输于一般坐堂大夫。理论造诣之外,他也在书坊和安远镖局诸人身上逮到一些实战机会,最起码,把王四窜稀的毛病是除根了。
脉象浮紧,额头滚烫,就是普通的风寒感冒,阳气在表导致的发热。这几日经常下雨气温低,很容易得寒症。这老和尚的房子又塌了,在外面雨打风吹更难好,老年人体弱,拖久了怕是不行。
想到这,王索明对着撸鼻涕的空性小和尚问道:“为什么不住那间?”
“那间……是茅房!”
好吧好吧,当我没说。王索明面皮微烫,又站起来朝这间大屋内看了一眼。
断裂的梁子椽子砖瓦堆了半屋,雨从破洞“刷刷刷”下进去,屋里积水一尺深。
在这地方养病是没指望了,针灸没带针,按摩倒可以用用。
王索明用手法在老僧人头部颈部一阵拿捏,老僧面色稍有平复。
“这位……施主,我师父还有救吗?”小沙弥哭兮兮地问。
“只要天晴了,你师父自己就能好起来,你说他病的重吗?”王索明反问。
“天晴……?”小沙弥目漏希望但又面带疑惑,这天什么时候才能晴啊。
“天不晴也没关系,只要带他去干燥的地方,再服两剂药就好了。”王索明摸摸小光头,手感不错。
“大和尚,你有钱吗?”王索明问道。
“我有钱才不会去受金坛寺的鸟气!”净明想起挂单时的待遇,又生气道。
王索明肉痛不已,但还是把刚到手的二两银子塞给小沙弥,让他在雨停后到山下陵水镇带老和尚住店。
小沙弥感激地跪下扣头,王索明把他拉起来,让他先别急着磕,先把接下来的话记好。然后便把一剂颇为灵验的汤方说于他听,让他记着给师父按方抓服。
净明在雨雾边看着这一切,露出了钦服赞赏的笑。
师父的病终于有救了,操劳已久的小沙弥终于放下担忧,在房檐下沉沉睡去。
而老和尚也经过初步治疗,表情也不再那么痛苦。
王索明和这个云游僧净明,无聊之极,在雨中开始对谈。
“照我说,你们佛家完了,你看看名山大寺里,这都什么人啊?”
“波旬曾言,末法时代,其魔子魔孙将入我佛庙宇,披我佛袈裟,歪曲我佛经义,不外乎如是也。”净明也未否认。
“那咋整,你佛就这么看着他乱搞?”王索明抄了这么多佛经,多少也晓得些佛家理论,知道接下来的回答大概就是成住坏空乃万物规律云云,比如什么佛、法、僧未可例外。连阿弥陀者,亦有过去、现在、未来三身之类的。
但净明的回话,却大出王索明所料。
“成住坏空,实乃万事定规。但此间乾坤翻覆,黑白颠倒,多因当世报应不显。”
“人少有慧根,多少人能领悟下一世和这一世的干系?这一世做的孽却由下一世来还,这一世受的苦却要下辈子来享福。此世之人,还有甚顾忌?”
雨倏忽大了起来,成为密集的哗哗声,远方还有隐约雷鸣。净明大声道:
“如是我闻,欲澄清此世,因果应早报,当世了恩仇!”
“轰!”地一道蓝色霹雳环绕山势直劈而下,映出和尚坚毅面色,他继续缓缓道:
“正所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