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2月16日,天气晴。
今天是大年初一。我的本命年就是今年,爸爸妈妈给我穿了一身红,连裤衩都是红的。因为是兔年嘛,我的兔子玩偶妈妈也给穿上了红毛衣。那次的故事会我拿了优秀奖,应该算是第三名。前面还有一等奖和二等奖。当时虽然晕晕的,但还是站稳了,后面带着爸爸落荒而逃。在校园里瞎晃悠时被班主任来找,还以为摊上事了。“依依,依依爸爸。你们原来在这儿呢。找半天。”班主任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没带喘气儿的似的,“差点联系不上你们。”她边说着边从包里拿出一张奖状,“还好要离校时看到你们了。这是依依的奖状,优秀奖。鼓励一下孩子。”她说话间带着刚入社会的礼貌和拘谨。
“太感谢您了。”爸爸刚说完话,还没等他去接,我连忙去拿。因为带着厚厚手套,差点把奖状捏皱。
楚依依同学:
荣获故事会汇报演出三等奖。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那天很冷,皮肤一旦露在空气中就会冻得发痒的冷。我还是把一只手套摘掉了,胡乱塞在兜里,用手细细摸着奖状上的字。
好开心。想一直当讲故事的人。想像爸爸一样,写自己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快说谢谢老师呀。”
“谢谢、谢谢老师。”爸爸的语气让我瞬间羞得脸蛋通红,因为是不礼貌的举动。
同时那天,我也收获了人生中第二段友情,应该称得上是友情吧。
回家的路上,在小区里遇到了黎叔叔和他的儿子,他和我一个班,也参加了故事会,不过没有得奖。他长得很像小橙子,我没由来得就对他有了好感,不怕和他相处。
“楚依依!”他在背后喊我,我牵着爸爸的手回头看他。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后来爸妈没空照顾我时,就会把我送到黎叔叔家里和他玩。黎叔叔开大卡车,会帮爸妈运木材,生意上有来有往,生活上因为我俩的存在也融洽许多。
今天虽然是大年初一,但是爸妈因为工作的事情,很急地就把我送到楼下来了,说是中午饭时一定回来。黎叔叔的儿子,也就是黎致远,他说要带我去滑滑梯,刚好在外面玩一会儿爸妈也回来了然后他就送我回家。不过要先完成今天的作业。虽然没去上学,但还是照常领了寒假作业来做。今天我是背着书包去的他家。
完成作业后,我俩就像刚离巢的燕子一样往外跑,欢快又自由。
刀子风只有晚上才会出现,现在只有嗖嗖凉意的微风,掀起发丝。“楚依依,这个滑梯有点破。”他扯着我的手,捏的我的手腕有些疼了,“不过能玩,就是好凉呀。”他松开我,顺着滑梯滑下去。
滑梯在一个破旧广场的圆心,几乎没有什么器材能够使用了。杂草也从缝里钻出来,叫嚣着,这是属于它们的地盘。
我也来玩。
但是书包带子刮到了滑梯上面凸出的一块,滑下去时就这样尴尬地被挂在了滑梯上。
黎致远就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嘲笑我,我自己挣又挣不开,必须得有人从上面帮我把刮到的书包带子扯下来才行。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来帮我。
“诶?你书包怎么蓝了?就是底下这块儿。你别动别动,我看看。”我顺着滑梯滑下去。
第一次滑滑梯的记忆并不美好,是艰难地滑下去的。
我把书包拿下来,确实蓝了好大一块,打开看是钢笔漏水了。我俩都没纸,手上只好全是蓝色。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过去,“在家里时我就想问你了,但是怕我妈打我没敢说。你爸妈可真为你花钱,这么精致的钢笔都给你买。”
“是一个长辈送的。”
“送的?”他的音调变高,男孩子变声期时说话很容易破音,“凭什么送你?我看你左边胳膊有数字,是什么意思?”他的手指头也冻得红红的,染着墨蓝色。
“你还给我。”听到他提到胳膊上的数字,我的头垂下来,眼睛不敢直视他,是我心虚。“怎么?难道说你真是他们说的那样被人拐去当婊子啦?哈哈哈哈哈。”他说完还笑着,一把扯过我的右手腕,“我帮你对称一下。”说着把钢笔尖扎进我的胳膊里,蓝墨水在皮肤里晕开。
我不敢吭声,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地站在那流泪,连抽泣都是小声。
“我不是……”这是唯一一句我说出口的话。
“不是什么?”他从裤兜里掏出手纸,擦拭自己的手和手上的钢笔,拧好放进我的书包里。又靠近我,帮我擦胳膊上,手上的墨水。“你最好别告诉你爸妈今天的事情。我警告你。”他恶狠狠地贴在我的耳边说话,再看我时目光像射向我心里的刀子,“要不是你突然来我们班,我也不会连个优秀奖都拿不到。”语气像要吃人。
优秀奖?故事会吗?这就是他用钢笔扎我的理由吗?这是我的错吗。
我一直站在家门口,等爸爸妈妈回来。直直地杵在那,像个木头,脸上的泪痕是墨蓝色的,被手摸花了。
“依依,还以为你在黎叔叔家呢。怎么没在那等着。刚才黎叔叔还给我发信息说他儿子晚上带你去放小炮仗。给小孩玩的,很安全。”妈妈拖着疲倦的身子上楼,爸爸跟在她后面。他俩走路时“叮铃叮铃”地钥匙链响。
“书包怎么弄成这样?”妈妈走到门口扯我的书包来看,我害怕她看见我的脸,只好拧着身子跟她作对。“你躲什么呢?”
“怎么哭了?”她的声音一下冰凉起来,“黎叔叔家那小子欺负你了是不是。”嗓门突然大了,整个单元楼都能听见。
我盯着妈妈,眼泪莫名其妙地流。
爸爸在一旁搂着我的脖子,“先进屋。怎么弄成这样呢。大年初一,咱不掉小金豆。”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爸妈说,我害怕说了之后又被报复。说了也会给爸妈添麻烦的吧。而且我不想失去黎致远这个朋友,我在家里唯一的一个朋友。小橙子已经和我完全失去联系了。
爸爸妈妈对我都很好,没有人打我骂我。也许他是跟我开玩笑呢,也许是闹着玩。
我很珍惜朋友。
很多年之后我还总会想,感知痛苦的能力似乎比感知幸福的能力更强,那是不是只有在痛苦之下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