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冬。
哈北市骨科医院。
“陈警官,近一周的监控都帮您调出来了。”说话人语气顿了顿,“您如果想要询问楚女士问题,医院可以安排会面。但她精神状态时而好时而不好,能回答的问题可能有限。”
被叫做陈警官的是哈北市公安局江口区分局刑警大队队长陈景澄,“郑医生,她很有钱吗?”陈警官问出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也许是看楚依依住高级病房,所以发问。
近期一直负责配合警察调查的是楚依依的主治医师也是这家私人医院的主任,姓郑,身材高大,眉间有一颗黑痣,“有钱?”郑医生微微皱眉,眼中闪过惊诧,刚刚的声调差点走音,还带着轻蔑,轻微咳嗽一声便说:“您大概调查过她了吧。具体应该不用我多说。一直都是她的心理医生与我们保持电话联系,交钱住院也是他帮忙的。有一个福利院每个星期会送来一些孩子做的手工和慰问品,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探望她了。我们医院不太掌握病人的资金财力,见谅。”
陈景澄皮笑肉不笑,“只是照例问一问。您实话实说就好。”他又微微思索,“是否方便将福利院的地址给我。”陈景澄是询问的语气,却流露出不可置疑的态度。
“可以的。但是不知道陈警官方不方便告知医院,楚小姐是被牵扯到什么案子中了吗?警方多次来医院调查,并多次传唤到我,外界对医院的猜测已经越来越多了。恐怕假以时日,我这个主任就要被传已经被捕拉下台了。”郑医生失笑的回答,双眼总是若有似无的观察着陈景澄,并吩咐身旁的实习护士把地址写好交给他。
“抱歉,带给医院这些困扰。楚小姐的关系网涉及到我们目前查的案子,我们只是例行检查,不能透露太多。”陈景澄接过纸条,冷冰冰的回答后,转身就要带着随行人离开。但他随手瞟了一眼纸条上的福利院,脑海中不由得浮现更加糟糕的画面。
陈景澄停住了,假装随意的将目光扫向了监控画面里正在发呆的楚依依。这个女人,很有可能跟两起命案有关联。而且,他好像之前就见过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突然发现监控画面旁竟有红点闪烁,陈景澄直盯着,却感觉到那边的楚依依好像抬头看向画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红点隐藏在角落,不易人发觉。这点让他有些诧异,在监控室还安装微型摄像头,玩什么套娃啊。难道是想看看他看到监控的状态?可是陈景澄不过一个小警察。也可能是医院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是私立医院,牵扯的钱权也多。他选择先不管。
“陆成业。”陈景澄经过短暂的愣住后对着一脸不解的郑医生点头一笑,就转身将纸条扔给了他身旁跟他差不多高的一男人。
被叫做陆成业的男人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福利院的名字。这位俊俏小伙儿,是陈景澄的得意门生,他说话劲劲儿的,做事也劲劲儿的,机灵滑头,这点在后面各位就能看出来。
兰庆儿童福利院。
好熟悉的名字。还没等他多加思索,刚刚还在眼前的陈景澄已经快步离开了。“陈队,陈队。你倒是等等我呀。”
陆成业追上陈景澄时已经是在医院门口他们停的车门前。
“师父,这福利院怎么这么耳熟。”陆成业晃了晃捏在手里的纸条,边上车边询问道。陈景澄坐在副驾驶,马上就点起烟来,打火机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小麦色透着安逸。“小陆,你来重案组三年还是四年了。”
“四年。你忘啦师父。当时我来的时候正赶上你意气风发之时。重案组的案子只要经过你手没有不破的。”陆成业呲着小虎牙贱贱的笑。“但是这个福利院跟我们要查的江口区汽油厂爆炸案有什么关系?”
“正义和责任是我们警察必须要有的。”小陆随手就掐了陈景澄的烟,“当初我入队的时候,是不是你这么告诉我的,还嫌我长得痞里痞气不适合当警察。怎么啦,就你这个大胡子适合呗。此刻责任告诉我,应该管管我身边的这个老烟鬼。”
陈景澄无语的眼神顺着咋咋呼呼又幼稚的陆成业绕到了他手里的纸条,一把就拿过来,“兰庆福利院曾经发生过诱拐迷奸儿童案,当时只抓到了拍摄淫秽视频的摄影师和作案者,背后的操盘手没有抓到。”他看了一眼正在导航兰庆福利院的小陆,又道“不用导航了。我知道路。这案子是你来队里前不久发生的。但是咱们现在不去,先去你家。”
“师父您又来我家躲啊。”
“等你到年纪没女朋友就知道了,特别是干咱这行儿。这爹娘催婚催得太紧,现在我妈在我那儿住着呢,回去就得叨叨我。”说完靠着椅背,拉下车窗,深冬的夜风火辣辣的拍进来,夹杂着细小的雪花,“明天去兰庆福利院。”
当时陈景澄30岁,整日被父母催婚,虽然现在也没少催吧,但是那时催得更紧,可能是那时年轻。现在更老了,反而没之前那么急。
那个案子简直是把人性的险恶都堆到了他的眼前,也是那个案子让陈景澄知道作为一名警察的责任之大。
福利院是一位名叫崔兰庆的退休女教师用养老金办的,但是随着她年纪慢慢变大,老花眼,腿脚不利索等各种小灾小病都找上门来了。这福利院收的都是无父无母,身体残缺不健全或者先天有疾病的孩子,所以也不能撂挑子不干,就索性把这事交给她儿子了。一般来讲,社会上国家办的福利院较多,个人办的福利院基本上已经越来越少了。主要是照顾孩子需要大量的资金,没有经济上的支撑确实是不行。
于是,就出现了那档子事。她儿子不是主谋,因为太缺钱了,就进了歪门邪道。老太太也不知道这事,办完福利院没多久就得了老年痴呆,年轻是高知分子一辈子衣食无忧,但人老了,活得也不好,说得难听点现在就是在养老院等死。最后的结果就是真正凶手根本没抓到,被人顶了。陈景澄为这事低头求过他父母。他爸妈都在机关工作,人脉广。他就想知道个真相,但是最后还是大家都没辙,因为那人背后有更大的伞。
“对了小陆,那女的资料我没细看,你查完的档案在哪儿?”
“师父,您够一下椅背后的袋子里面好像有,忘了放哪儿了。”
“行,找到了。”陈景澄打开档案袋,估摸着到陆成业家之前应该能看完。
打开就看见A4纸上印着的证件照,很醒目。照片上的人留着棕黑色的长直发,疏离的眼神,却透漏清纯的漂亮,冷漠得具有冲击力。照片应该是早些年拍的,脸颊微微红,还很稚嫩。
楚依依,女,1987年3月1日生于哈北市,高中就读于哈北第十七中学,大学就读于哈北大学日语专业,2014年办杂志至今。其父在2019年,也就是今年,误食大量安眠药离世。其母患有精神类疾病,2005年起在精神病院疗养未愈,其后于2010年离世。
父亲离世后,楚依依报名了前往云南的旅游团,返回哈北途中,在高速上出现车祸,其中有一位年纪大的当场死亡,其余人均受伤,现在除了楚依依受伤的人仍未苏醒。她的杂志社是个赔钱买卖,入不敷出。加上现在车祸,估计也是欠了一屁股债。怪不得郑医生阴阳怪气。
“诶对了。师父。”趁着等红绿灯,陆成业突然扭头盯着正低头看楚依依资料的陈景澄,“您发现没有,那监控室里有微型摄像头。”
陈景澄低头笑了,手指还按在那几页A4纸上,“你小子,眼睛够好使的。”纸张翻了页,“那你去查查谁放的,能不能威胁到咱们师徒。”他俩去查案也是公务,一没违法乱纪二没杀人放火,被看了也没什么大事,除非是有心人。
还是简单介绍下二人。
陈景澄,35岁。哈北市警察局江口区分局重案组的负责人。因为留着络腮胡,个子一米九,总是带着黑色鸭舌帽(有时也爱戴黑色毛线帽)将浓密的睫毛和深邃的眼部轮廓全部遮住。他还喜欢边办案边抽烟,所以常常被局里的人戏称长得最像坏人的警察。
陆成业,26岁。陈景澄最得意的徒弟(也是唯一一个)。虽然表面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实际跟个人精似的,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去,打探情报一把好手,跟随陈景澄的这几年攻破了不少悬案。
他们二人到访医院查楚依依,其实就是怀疑她跟这次的汽油厂爆炸案有关联。因为现场有楚依依的工作证。这是最直接的证据,可以将她纳入嫌疑人之列。她当然不是汽油厂的员工,是她在杂志社的工作吊牌。上面有她的照片和职位。这个东西出现在那实在奇怪。
起初分局接到汽油厂这个案子的时候,一些同事怀疑的是因员工不恪守规章制度而引起的意外事件。但是随着现场的勘测和深入,发现这汽油厂根本不是生产汽油的。汽油厂分为三个板块,规模不大,但是搜出的东西令人震惊作呕。东南角搜集出大量毒品的残遗物,笑气,冰毒......东北角是整个汽油厂内部建设最豪华的。如果将毒品汇集处的东南角比作地下室,那么东北角就可以被称作地下室上面的私人豪宅。其中设有多个房间,情趣用品,应有尽有,搜寻警察还在垃圾桶里发现了干涩的精液。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嫖娼窝点。但是这还不是最令人气愤的地方所在。汽油厂剩余部分大规模的冷藏了人体器官。可见,这些罪犯的主要买卖还是倒卖器官。这一套集嫖娼、吸毒、人体器官非法贩卖为一体的系统不知运作了多长时间,祸害了多少家庭。
这个汽油厂,还真是除了汽油,什么都有。外表裹着油,掩盖着内核的肮脏。
所以案子就丢给了重案组。队里安排陈景澄和陆成业查案。他俩再次勘测时,就发现被炸的地方主要就是冷库。通过爆炸的手法足以见得犯案者手段的狠辣,此案累计18名裸体男性死亡,全都是去嫖娼的。器官全被炸个粉碎,毒品也只剩残渣。但是冷库和其余两地的爆炸原因不同,冷库是在另外两处撒汽油爆炸后遇明火炸的。这是初步推断。
上文也有提到,现场发现了楚依依杂志社工作牌。她一个文字工作者,到汽油厂来做什么?要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汽油厂爆炸案。而且,在接触过楚依依的护士笔录中,都有提到。楚依依对汽油应激。她的病房原本窗户对着室外停车场,可能是有味道飘进来,她就呕吐不止,好几个人都看见了。这其中定有联系。
但让陈景澄开始怀疑楚依依的不是这个,而是一篇文章。题材为汽油厂爆炸案的推理,发布在了杂志社的短篇板块,也同步在杂志社网站上。此前这个板块都是留给一个署名叫做killer的作家。经过陈、陆二人调查,当天楚依依从云南返程时,在列车上时就在网站发表了这篇文章。随后杂志社发表。而killer直至今日也没有再刊登文章。
陈景澄还有一个怀疑的人,就是署名为killer的这个作家。不是怀疑killer与汽油厂爆炸案有关,而且另一件事。
一件奇怪的事。
他的邮箱近些日子总是收到匿名邮件。是以第一人称为视角的日记体。但是他查了很久也没查到过这个是谁写的。后来,陈景澄读了killer的。熟悉感就扑面而来,和匿名邮件的文风十分相似,简直像出自一人之手!
唯一不同的就是killer写下的是推理,而匿名邮件更像是痛苦的发泄。又查了killer这个人,发现什么都没有,就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楚依依一定知道他的情况。他在她的杂志社投稿,怎么可能没有个人信息?
楚依依的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突然睁开的双眼透露着浑浊和麻木。她的眼神慌乱得十分没有安全感,似乎下一秒她就会被梦魇吞死。她侧起身,扯过挂在铁架床的黑皮笔记本,抽出插在里面的中性笔,趁着压抑的月光,写下了一句话。
“把孩子托付给兔子吧。”写罢,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幽幽月光。
输液管在她不分轻重的动作下微微摆动,扯得她的手背有些发疼。
也多亏了护士绑了好几圈,目的就是防止她抵触治疗。
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月亮被米白色窗帘晕染的朦胧。她的床位刚好能看到每天准时挂起的月亮。最近的天气很好,能闻到月亮的味道。
楚依依的目光从窗外的静谧转移到她被吊起的双腿上。
这是一双打了石膏缠满绷带的双腿。楚依依看到病例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下半身全部瘫痪。这就说明,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楚依依知道,她在病房里的一切行为都会被摄像头传送到监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