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清枝第一次见到木廷舟这个样子。
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木廷舟基本上都低调得很,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在学校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偶尔手机玩得没趣了就听听老师上课,若是连老师讲的内容都很无聊,那他就自己翻出卷子闷头写题。
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各种搞事把学校搅的翻天覆地,陆清枝发现他对于外物没有太多情绪,所有人或者事物都像是浮云晃眼过,从不曾在他眼底驻足。举手投足间清冷且疏远,就好像是往深不见底的湖泊里投入石子,没能掀起半层波澜。
也只有真的把人惹毛的时候,木廷舟才会动手。
而这种情况陆清枝见过一次,就是上回他在小巷里把市二中的那个男生揍得七零八落。
但就算是上回木廷舟毫不留情地把人家往死里揍,都没有现在这个情况让陆清枝感到瘆人。
少年身上的戾气未收,黑沉沉的夜色压在他肩头,下颚绷成一条凌厉的线,眉眼间似覆着霜雪,满是阴郁。
那种暴躁感仿佛在一瞬间倾巢而出,风卷残云般地占据了整个人,这是上回单纯打架时没有过的情绪。陆清枝不是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暴戾之气在膨胀,说实话,她有点儿怕。
木廷舟拉着她往前走,小巷黢暗,路灯明明灭灭,绰绰的影拖在地上,平添几分诡谲。
这条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陆清枝手腕被拽得生疼,却大气不敢喘一声,只得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的脚步向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走至一个街口,木廷舟突然停下来,放开了她。
就着街灯微弱的光线,木廷舟捕捉到她手腕上的红痕,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正在气头上,施力没个把控,抓得是有些狠了。
“抱歉。”他又拉起她的手,这回却是小心翼翼,动作轻得像是捧着一根羽毛,深怕会再次弄疼她,“很痛吧。”
他的指腹搁在她手腕内侧,她的腕骨纤细,他缓缓地摩挲了几下,安抚似的。
“没事……”陆清枝心下一颤,只觉那抚在手上的温度烫得直往心口去,见他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于是关切道,“你没事吧?”
“嗯。”木廷舟敛起眼睫,遮掩住眼底的晦暗,明显不欲多说,“我送你回家吧。”
陆清枝抿了抿唇,点点头。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此时已经晚上八点了,住宅区的街道很安静,偶有流浪猫轻手轻脚地路过矮墙,猫叫声隐在夜色中像是来自远方的呓语。
良久,陆清枝觉得有些尴尬,决定找个话题:“那个,木同学,你刚刚不是说家里有事吗,这样送我回家的话会不会耽误啊?”
“哦,也没什么事。”木廷舟耸了耸肩,又恢复了往常的散漫,“就是约了人打游戏。”
陆清枝:“……”
好吧,从某方面来说确实是大事。
话题又断了。
两人继续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月光倾落,木廷舟看着石板路上那时不时交叠的影子,心境在行走间逐渐平复。
不知不觉便到了陆清枝家的街口。
两名身穿市二中制服的学生从旁边经过,看起来像是刚下了补习班,正讨论着某手游新上的活动,两人的声音响在夜晚的街道中显得特别突兀,木廷舟淡淡地瞟了一眼。
“木同学,谢谢你。”接着陆清枝便止了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建筑物,“我家就在那边,你也早点回家吧,路上小心。”
木廷舟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与她道別,走没几步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蓦地转身,重新叫住了她。
陆清枝疑惑地转头,就见他开口道:“刚才那人是我妈,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她顺势回想起方才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以及将落未落的巴掌,余下的感受只有惶恐。
“你和你妈妈……关系很差吗?”陆清枝有些迟疑地问。
“嗯,你也看到了。”木廷舟勾了勾唇角,嘲讽似的,“很差。”
“那你回家后──”
“没事。”木廷舟知道她要问什么,“这都是常态,我已经习惯了,她搞不死我。”
见陆清枝脸上的担忧未减,他心情莫名又舒爽了起来,半开玩笑道:“你想想,若是真要打架,你觉得她能打过我吗?”
陆清枝竟然还真的在脑中认真分析了起来,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不能。
这人打架的狠劲她是见过的,就算对方是成年人,但男女在体格上终究是有天生的差距。
何况他一看就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是了。”木廷舟弯了弯唇,见少女乖顺的模样,这回没能按捺住,手掌覆上她的发,肆意揉了一把。
天边的月光懒懒地拖曳着,缠着晚风尽数揉进了云絮之中,夜景很淡,星子稀疏。
少年背后是昏暗的巷道,路灯往他肩头泼上了光,他站在明暗交际的街口,意气风发。
“你舟哥校霸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与木廷舟分开之后,陆清枝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她从背包里翻出了钥匙,同时盘算着要如何向纪女士解释自己晚回家的情况。
陆清枝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正要把钥匙插进锁孔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枝枝?”
陆清枝愣了愣,回身时只见对门站了个颀长的身影,正向她招手。
“逸晨。”她认出了他,见少年身穿灰色的休闲运动服,陆清枝了然,“你又去慢跑了吗?”
“嗯,刚跑完。”沈逸晨朝她走来,把手机播放的音乐关掉,接着将耳机摘下收进口袋,“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家?”
沈逸晨初中就认识陆清枝了,作为她的邻居兼多年朋友,他清楚陆清枝没有在外补习,平时也不常留校晚自习,如今已经晚上八点多,会这么晚回来属实难得。
“放学后和朋友去聚餐,刚刚走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多聊了几句。”陆清枝如实回答道,她见他额际因方才慢跑而淌着几滴汗水,碎发被濡得微湿,忍不住提醒了句,“你擦擦汗吧,等一下回家赶紧洗热水澡,最近天气冷,被风这样吹容易感冒。”
沈逸晨心想这姑娘看着恬静,却依然不改爱瞎操心的本质,他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点头,把话题绕回原点:“你刚刚跟木廷舟待在一起吗?”
“你怎么知道?”陆清枝有些意外,“原本是和初弦去吃咖哩饭的,正好碰上他和他朋友,就一起拼桌了。”
“方才慢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歇了一下,刚好看到你们两个在路口说话。”沈逸晨解释道,看向她的目光起了些探究,“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唔,没有到很好,但也不差?”陆清枝咬了咬下唇,稍稍仰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梢,像是在思考如何定义这段关系,“他是我同桌,就……一般朋友关系吧。”
沈逸晨扬了扬眉,没有立刻回话,陆清枝见他神情微妙,于是问道:“怎么了吗?”
“没,我就是听说他──”
“啊,木廷舟其实没有想像中那么坏的。”陆清枝听到话头就知道沈逸晨要说什么,于是打断他,“虽然负面传闻满天飞,大家好像都不敢靠近他,深怕会被他给怎么了……我一开始也很怕他,但相处之后就发现那些传闻灌水性质居多,不知道是被谁加油添醋,以讹传讹之后就变成了心狠手辣的校霸。他其实也就是独了点。”
见沈逸晨没有要相信的意思,陆清枝安抚道:“我知道你是放不下心,别担心,我还不至于走歪路变成不良少女。”
沈逸晨也不是怕陆清枝误入歧途,只是认识她的都知道,她太乖了,他就是怕她太单纯被骗,到时候受到伤害的也是她。
毕竟木廷舟能担起校霸的名号,肯定也不是被胡乱安上的。
就算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为非作歹的事,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跟一般学生比起来,木廷舟无形之中流露的侵略性太明显了,同他待在一起也不是没有风险。
然而沈逸晨最终也只是敛起眼睫,掩住眸底的一些情绪,而后弯唇,半开玩笑地道:“没事,你不可能变成不良少女的,在走歪路之前,珩哥肯定会先把你的腿给打断。”
提到陆珩,陆清枝就想起他前几天把最后一块蛋糕吃掉的事情,对自家哥哥那是丝毫没有留面子:“在他打我之前,我会先跟他算偷吃我蛋糕的账。自己明明就已经吃了一块,纪女士也说剩下的那块是留给我的,怎么还能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它吃掉啊,我都还没吃过!”
陆清枝平时安安静静的,一扯上甜食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那是十分的较真。
沈逸晨失笑:“珩哥可能读书压力太大,现在距离高考不是已经倒数没几个月了吗?”
“沈逸晨你不要替他辩解,我哥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陆清枝蹙起眉头,戳了戳他的肩膀,“那个蛋糕很难买的,我已经肖想了好几个月,纪女士前几天好不容易订到了一个的,结果我一块都没吃到……”
她皮笑肉不笑:“我谢谢陆珩。”
沈逸晨乐得不行,陆清枝一旦暴躁起来,仿佛一只炸毛的小奶兔,爪子使劲地朝你挠,却是半点威胁性都没有。
“要不我下次带你去吃蛋糕,我妈说市政府那边开了一家新的咖啡厅,水果塔特别好吃。”他轻轻掸掉她攻击自己肩膀的手,笑道,“刚好草莓季也快要到了,你不是喜欢草莓吗?等它草莓系列上架之后,我们就去试一下?”
“真的吗?走走走,草莓季怎么可以不去!”陆清枝眼睛一亮,“不过我们就别带上我哥了吧?他知道肯定又要蹭一波了。”
话音刚落下,身后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接着传来一道声音,好整以暇:“我还想说谁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原来是在跟别人密谋排挤我啊?”
陆清枝感受到大难将至,身子重重一抖。
于是一分钟后,沈逸晨便看着陆珩把陆清枝拽进家门,如同谦谦君子笑而不语,全程只作壁上观。最后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就着那道窄缝,眉眼弯弯地同兄妹俩道了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