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远方山巅的云雾倾压而下，将月光拢得迷濛一片，星子细小而碎，近乎要被淹没在黑沉的夜幕中。
大街上倒是华灯三千，下班的人们三三两两走着，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陆清枝走了几分钟，才发现后面始终有人跟着。
正好遇到了红灯，她拽着书包背带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几步远的木廷舟：“木同学。”
被叫的那位在看手机，闻声后抬头看了她一眼，抛出一个上扬的音：“嗯？”
见他这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陆清枝不知怎么的底气又散了些，吞了吞口水后，才佯装镇定地开口：“你家也是往这个方向吗？”
“不是啊。”木廷舟理所当然。
“那你怎么一直跟着我？”
“喔，我散散步。”
陆清枝：“……”
见她一脸无语，木廷舟不禁失笑，逗她的心思又上来了。
“怎么，我不能散步？吃饱饭走一走消食，有助于肠胃健康。”
陆清枝无法反驳，因为确实是句句在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弯过巷口的时候，陆清枝想顺便买个明天的早餐，便进了便利商店。
岂料她前脚才踏入，木廷舟后脚就跟进来了。
陆清枝朝他抛去一个复杂的眼神，木廷舟挑了挑眉，指着放满面包的架子：“我来买明天早餐。”
“噢。”陆清枝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继续在红豆面包和奶油菠萝之间纠结。
见她欲说还休的小表情，木廷舟饶有兴致，似笑非笑：“你觉得我在跟踪你？”
被戳中心思的陆清枝手一顿，差点儿把架上的面包给拂到地面。
“没有，我就是……”陆清枝总是藏不住情绪，她神色难掩慌张，极力想要辩驳。
木廷舟眼底兴味愈盛，嘴上更是无所顾忌：“我为什么要跟踪一个在学校就能见到的人？还是说跟踪你有什么好处？嗯？”
“不是，我……”
既然局面已经无法挽回，陆清枝干脆破罐子破摔，打算换一个婉转一点的说法：“没有，我只是在想……”
“嗯？”
“只是在想……”
这说法婉转是婉转了，但就是有点难以启齿，甚至还显得自作多情。
“在想，你是不是想……”
她的声音越发小了，微垂着头，目光死死钉在地上，深怕和他对到眼似的。
奇怪，明明已经快要入冬了，外面的夜风方才还吹得她有些冷，但脸颊现在为什么又热了起来……
“我是不是想送你回家？”木廷舟没再忸怩，直接帮她把没说完的话讲出来。
听到他这么说，陆清枝头垂得更低了，耳根子火烧似的烫。
“对，但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迟疑地开口，嗓音却轻盈似飘絮，一散入空气便化了，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木廷舟好整以暇：“那你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知道的，我没有其他意思，就只是单纯的……那个意思。”
见陆清枝急得快哭了，唯恐自己被误会似的，木廷舟也觉得差不多了，于是见好就收：“嗯，我确实就是想送你回家。”
木廷舟直接了当地坦承，陆清枝反而愣住了。
他眼底流波般地聚了几分笑意，像是寒冬里骤然跌落枝头的日光，一向清冷的眉眼都柔和了些许。
“你知道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送你回家。”木廷舟重复着她前面支支吾吾的辩驳，面色没有丝毫波澜，一如既往的平淡，“虽然街上人也不少，但终究是晚上，女孩子一个人走回家还是得小心些。”
陆清枝看着他古井无波的脸，理清了一条思路。
他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校霸怎么可能对她有意思。
对他来说，送女孩子回家大抵就跟事先替老人叫救护车、帮助被霸凌勒索的同学一样，都是顺势而为的举手之劳。
这种贴心并非显山露水，但稍稍往里一想，这人骨子里似乎就善良得很，尽管看着冷若冰霜，却是藏着与生俱来的修养，而这种修养让他不会视有难于无形。
陆清枝有些感动，觉得唐初弦刚才说得真好，人果然不可貌相。
真正炽热的人是小火慢炖的暖，而非大开大合的贲张，沸腾的话谁都会说，举着一根火柴仿佛就能烧遍草野。但宣扬归宣扬，实际上那火苗有没有点燃却不得而知，有些人看似在烈焰中却只是凉透的空壳，而有些人要慢慢接触才会了解内里的温暖。
她想通后整个人都自在了起来，笑道：“谢谢你，木同学。”
木廷舟颔首。
两人各自拿了面包和饮料去柜台，结账完要离开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木廷舟”。
陆清枝正往背包里塞面包和牛奶，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向声源，就感觉到身旁人的身体明显绷了起来。
随即而来的便是浓重的低气压。
木廷舟站着没动，陆清枝偷偷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眉宇间拢着深深的折痕，整个人散发着难以抑制的冷，瞳色漆黑难明。
见他面色如此不善，陆清枝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了，便乖乖地站在他身侧，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一名身着职业套装的女人走进视野中，高跟鞋踩得又急又响。
“木廷舟。”她大约四十左右，却是妆容精致不减风韵，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冷眼看着少年。
木廷舟没理，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陆清枝见状暗道不妙，果然下一秒便见女人沉了神色，扯着他的手拉过来。
“我让你早点回家你不要，原来就是在这边跟小女朋友约会啊。”她冷笑一声，“这才几岁，一个高中生不好好读书，整天就只知道打架闹事，现在还谈起恋爱了，你可真能耐。”
木廷舟甩开她的手，面露不耐。
女人大庭广众之下句句讽刺，惹得经过的人不禁侧目，接着她把视线转向陆清枝，一边打量一边道：“哟，让我看看这小姑娘有多好，值得你最近每天都拖到十点十一点才回家。”
陆清枝被这攻击性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澄清的话噎在口中，一时间竟是被这气场震慑到说不出话。
“你他妈有什么毛病，我跟我同学顺路一起买东西有问题？”木廷舟终是忍不住，出口也没再客气，一点儿都没有在跟长辈对话的自觉。
他俩吵架归吵架，但她把脾气撒到不相关的人身上，这就不对了。
木廷舟往前站了些，不动声色地把陆清枝掩在身后，扯出一抹没有情绪的笑，弧度里都是嘲讽：“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年纪轻轻就恋爱脑想要奉子成婚？”
清冽的语声坠入冷空气中，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而这句话就如催化剂一般，惹得陈露脸色瞬间铁青，怒火轻而易举的被点燃了。
她不顾周遭行人来来去去，举起手就要往他脸上扇：“木廷舟你──”
而木廷舟像是已经习惯了无数次，在她抬手之前就侧身闪避，拽着呆在原地的陆清枝，直接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