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黛的声音,瞬间让言淮安清醒过来。
涌上来的那些灼热的感觉,在这一刻如同退潮的海浪一般,狼狈不堪地迅速消失殆尽。
原本有些紊乱的真气。
也重新恢复正常,在筋脉里流转。
“没事。”
言淮安掩饰着淡淡的不自然,镇定的平静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异样。
花黛见状,看见他面色如常。
没什么发现,也只好作罢。
花黛的心里隐约有些担忧,但是也抱有一丝侥幸。她的天生媚骨之体还没有完全觉醒,应该不至于对言淮安这样有修为的人造成影响吧?
特殊体质,在冥冥之中或许会互相吸引。
可能就是这样的磁场效应?
花黛暗自琢磨着。
言淮安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却依然控制不住地会去在意花黛在自己身边时的气息。
靠得太近了。
而少女单手撑着脸颊歪头看着他写下来的文字,俨然认真学习听讲的模样。
言淮安频频侧眸看向她。
不经意间,会有几个眼神对碰。
然而花黛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前面这几页的内容教得差不多了,言淮安只丢下一句“你自行领悟,不懂再问”然后就匆忙起身离开。
花黛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干脆就开始尝试实践。
毕竟言淮安能教的只有理论知识,妖族和人族体质不一样,言淮安自然不可能教她修炼。
先激发根骨潜质。
摄取灵气,运转一周天。
花黛闭眼仔细感受空气中流动的灵气,尝试着开始用身体吸收,提纯精炼为纯净的灵气。
她是妖。
吸收灵气之后需要转化为妖气,也不想像人族一样打通经脉。
既然决定要走体修的路子。
那自然是要先凝炼自己的血肉了。
花黛认真凝练着灵气,耗损着心神,一点点严谨又仔细地把它们转化为妖气,融入到血肉和骨骼之中。
浑身上下。
顿时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传来撕裂似的疼痛。
花黛的前额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苍白。她喉咙发疼,隐约尝到一些血腥味。
或许。
是她内部的内脏移位破碎了罢。
强忍下涌上来的腥甜,花黛并没有停下来。完成蜕变的第一步,就是要重塑肉身,舍弃原本孱弱的凡躯,用妖力凝练出一具全新的身体。
这样。
她的身体才能更顺利地吸收灵气,然后开始正式修炼。
否则,身体没有资质。
即使修炼了也是白搭,进展太慢不说,杂质还多。
用人族的话来说。
这是重塑灵身造灵根,有些人天生不具备灵根或丹田就无法修行,所以需要忍受这样的苦楚来塑形。
花黛是妖,那么就是塑造妖身。
灵气逐渐汇聚成漩涡流,呈漏斗状落下来被花黛的身体源源不断吸收。
她的身体表面。
排出来一层淡淡的土灰色的污垢掉落在地,那是藏在凡躯里的杂质被逐渐炼化出来的证明。
但是这还不够。
她还想要更纯净的妖体。
花黛脸色苍白,咬紧牙关,猛然睁开双眼,将那股灵气漩涡瞬间吞噬入体。
“咔擦——”
她仿佛听见神经绷断的声音。
血管被强硬扩张,无法承受磅礴灵气的注入,在刹那间皲裂破碎,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出来,花黛嘴角溢血。
而去山腰取药草的言淮安。
在看见自家灵峰上空旋转的小灵气流时,心头突突直跳,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也顾不上更多。
言淮安一手抓起装满药草的药篓子,脚尖踮地踏空而行,飘逸的身法宛若拂面而过的清风,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模糊闪过的身影。
再一转眼。
言淮安已经回到灵峰上,看见不远处正在塑造妖体的花黛。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纵使想要帮助也无济于事,这种事只能靠花黛自己熬过去。他本来是想,好好做一番准备再让花黛淬炼体质,然而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如此鲁莽。
言淮安只能布下聚灵阵。
为她聚集灵气护法。
而花黛此时此刻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剧烈的疼痛撕扯身体的每一寸血肉,又重组拼凑,意识只剩下一缕是清明的,正在咬牙强撑着。
也幸亏她是妖。
若是换做普通人搞这种不要命的修炼方法,只怕是要当场归西了。
不知过去多久。
连疼痛都麻木了,花黛的气息终于平复下来。
洗尽的凡胎杂质消失,她浑身上下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滑嫩,宛若牛奶般细腻的肌肤有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妖气流转。
为原本青涩纯真的懵懂少女,增添了一些妖的邪性娇媚。
她湿漉漉的眼眸泛红。
眉眼间暗含风情,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试着动了动,花黛挪动着掉进附近的水池里,将身上彻底清洗干净。
言淮安在外面护法,只听见“噗通”一声。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要去查看。但是很快又止住了脚步,那明显是落水的声音。
再加上气息已经平稳。
或许……
是花黛结束了,正在沐浴?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起进去查探情况的念头,而是在外面静静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
花黛终于走出来了,她身上还带着清洌的水气,湿漉漉的长发被烘干大半。她的气质和之前相似,却又有细微的不同。
言淮安看见她安然无恙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
他就板起脸严肃地看着花黛,低声训斥:“你当真是胡闹!强行纳入灵气淬炼妖体,你可知稍有不慎你就会爆体而亡?”
花黛正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
一抬头看见言淮安这副严肃的古板模样,她“哎呀”一声,就凑过来,双手抱住冷峻青年的手臂轻轻摇晃着软声撒娇哄着。
“师父,你就别气啦,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言淮安不悦抿唇:“……谁是你师父了。”
“你呀。”
花黛眨巴着眼眸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教我修炼,你就是啦。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爹娘,年纪尚幼时就——”
言淮安眼皮子一跳。
想到花黛可怜兮兮的,年纪小小一只狐,早就没了爹娘,言淮安不禁心头不忍,无奈妥协轻叹。
“罢了,下不为例。这样冒险的事,别再做了。”
“知晓了。”
花黛点点头乖巧答应下来,不过,嘴上是这么说,她心底只能暗戳戳道歉,这怕是不可能了。
她既然选择走妖修的路子。
就没有不吃苦不冒险的,踏入非正道,就注定要与正道的理念背道而驰。
妖讲究肆意妄为,随心所欲。
正道讲究无规矩不成方圆,礼待天下护佑苍生。
花黛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
自己都吃不饱饭,还养不活自己。谈什么护佑苍生,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所以花黛选择现实。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自私的人,考虑利益自然也是以自己为先了。
言淮安还在说教。
说了一大半,到后面接近主题。
结果发现花黛撑着脸颊打呵欠,一副犯困的样子,他不禁面露愠色,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说,要给你炼一件护身法宝,你有没有在听?”
花黛瞬间回过神来,精神抖擞。
“在听呢,师父。”
她自觉给言淮安端茶,她盼着的法宝可就等着言淮安炼了。冷峻的青年皱了皱眉,一言不发,接过她端来的茶,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你想要什么样的法宝?”
花黛比划起来:“能藏匿气息的那种,我现在还在灵界,要是被人发现是妖,可能会给师父你带来麻烦。”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毕竟道门从未有过收妖族为弟子的先例,况且,花黛留在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早晚都得走。
“好。”言淮安也没拒绝,心里有了定数,起身去炼器房。
花黛提着裙摆赶紧跟上去,主动提出要帮忙。
言淮安瞥了她一眼。
“帮忙可以,你别捣乱叫苦不迭就行。”
花黛撇了撇嘴:“才不会呢。”
进入炼器房,一股热浪袭来。言淮安一拍炉鼎,灵火在瞬间腾升而起,掀起滚烫的温度。
开始炼器了。
言淮安全神贯注,花黛察言观色观察着言淮安,在每次他需要什么材料的时候,赶紧送上去。
在这期间。
花黛也按照言淮安的要求,配合着留下几次自己的气息。
法宝逐渐成型。
一枚小巧的铃铛从炉鼎里飘出来,滴溜溜地旋转着,飞到花黛的身边。
“好可爱,小小只的。”
花黛接住那枚银色的小铃铛,看着它自动飞到自己脚踝的位置,和那枚金色的小铃铛贴到一起。
言淮安也收起炉鼎。
“它可以隐匿你的妖气,只要不出手,没人会看出你是妖族。”
在隐蔽性上做到极致,但与此同时——
也限制了花黛不能运用妖法。
言淮安大概也是存了点私心,他并不希望看见花黛在灵界运用妖法,那样会引来骚动。
回到灵峰收拾房间。
花黛就这样暂时在道门里住下来。
夜华如水,凉月缥缈,藏匿在云层之中。丝丝缕缕的寒意正在蔓延,项乘风在道门的主殿里睁开双眼,刹那精光迸射。
“果然如此……”
项乘风低声呢喃着。
他的眼睛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白日查探的那只狐妖。
虽然的确是妖族没错,但是项乘风明显感觉到另外一股隐藏起来的,尚未被激活出来的血脉体质。
暗香摇曳,自藏魅惑。
那是足以蛊惑人心智的能力。
以真气窥探一眼,仿佛窥见不久之后的将来,那绝艳无双的尤物为祸四方。
祸害,自然是留不得。
项乘风的眼眸微沉。
如果不是察觉到那只狐妖跟他最看好的弟子言淮安有姻缘牵扯,否则……他现在就会斩草除根。
可惜了。
言淮安的心魔劫,还需要跨过这一难。
否则。
纯阳之体,就不算彻底圆满。
项乘风收敛眼中的情愫,老神在在地看着眼前卦象盘显示出来的灵气画面。
花黛熟睡的模样赫然出现。
项乘风的手敲击着椅子的扶手,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缓慢,让人无法探清他眼中的情绪。
过了好半晌。
他才从衣袖里拿出传音符,录入一串讯息。
另一边。
刚刚沐浴完准备就寝的独孤莲心,在发现自己的传音符亮了亮之后,她拿起来。
看见满心欢喜期待的人传来讯息。
她当即就喜上眉梢。
“乘风,你找我?”她喜悦的声音通过传音符传来。
“嗯,上古秘境准备开启了。”
项乘风仿佛没有听见她话语中的喜悦似的,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不过独孤莲心没有气馁。
毕竟对于项乘风的这个性格,她早就习以为常。
“是啊,我们南蛮王族也会派人参加。”
独孤莲心有些骄傲。
瓜分灵界的是三个王族,三足鼎立。而南蛮王族,就是其中一族。
自然。
也拥有参加上古秘境的名额。
独孤莲心作为南蛮王族的长公主,实力强劲,自然是有名额在身要去的。
她作为长姐。
会带着弟弟还有几个贵族的小姐少爷去。
“既然如此,我想让你帮我多多照顾一个人,她不能出事。”
项乘风这么说着。
也把花黛的影像传过去,而独孤连心在看见传音符显示出来的图像时,也愣了愣。
她眼睛里的喜悦被冲淡了一些。
有些失意,黯淡垂眸。
“……乘风,她是谁?”
“你不必知道。”
项乘风冰冷的声音给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独孤莲心握着传音符的手紧了紧,但还是勉强勾起嘴角,强颜欢笑。
“……好。”
她从没见过,项乘风会在意哪个女子。
正因如此。
她才会苦苦地追了他十二年,从少女时代到现在,从未改变过心意。
而现在。
淡淡的危机感涌现出来,独孤莲心看着传音符上熟睡的容貌精致的纯真少女,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仿佛在对方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会是乘风喜欢的人吗?
不知道。
但独孤莲心觉得应该不可能,她知道项乘风的性格,而且也天天去道门找项乘风。
有谁在那里出入,她很清楚。
但是……
能让项乘风亲自嘱咐照顾的人,就独孤莲心那么多年的经历看来,还真的没有几个。
她有些苦涩地抿了抿唇。
在这一瞬间,有些迷茫。
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二十九岁。早就过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那么多年过去……
她是不是,也该接受现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