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成从小家庭条件优渥,他一路顺风顺水考上了重点大学。他在成长过程中从没遇到过什么困难,只要设定的目标合理,他都能按照预定的设想达到目标。这让他散发出比一般年轻人更朝气蓬勃的拼搏劲头,也让他缺少应对失败的经验。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黄宗成挂掉电话才记起要和父亲说最新排演的戏剧。没关系,他心想,等他确定拿到男主角的角色后再说也不迟。不过,剧团里的人都认为他最适合这个角色,男主角非他莫属。虽然大家都这么说,但他也不可掉以轻心,因为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来到图书馆,找了老师推荐的译本,这部剧的男主是一个《悲惨世界》里冉阿让式的角色,他想更深入理解男主角的内心世界,一边看书一边做笔记。他还看了各种版本的电影,学习别人的表演。每天睡觉前,他都会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自己站在舞台上,该如何诠释这个角色。
在剧组举行试演活动时,黄宗成决定用最朴实的表演风格,去用心去感受角色的内心世界,并将自己真实地投入其中。当他走上舞台时,仿佛就是那个经历了无数苦难仍然勇敢前进的英雄。当他完成表演,台下响起了最热烈的掌声。他心想,我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完成心愿了。
试演结束后,导演出来宣布各个角色的演员。黄宗成早早就听到了他的名字,可他的名字本应该最后才会出现。当他听到“吴天宇”三个字的时候,他有些不可思议。无论是外形还是演技,吴天宇都无法和自己相比,导演为什么会选择他呢?台下有些议论,但黄宗成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想让自己消化这个消息,接受这个结果。在大家都离开后,他走近导演,“胡老师,我想问一下我刚才的表演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吗?”
“宗成啊,你刚才的表演很好。”
“那……”
“为什么没让你演主角?”黄宗成点点头,导演继续说,“一个好演员要在不同的角色上锻炼,既当得了主角,也当得了配角。你是我们团里最有才华的,但这个角色需要真实的体验。”
“您是说……”
“在这部剧里你的缺点就是各方面都表现得太好了,我需要一些真实的,让人产生一点不悦的表演。吴天宇靠助学贷款上大学,他依然能来参加我们这个剧团,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生活磨练出的沧桑感和坚忍精神,正是这个角色需要展现给观众的。”
“可这个是我最后的机会啊,下个月我就要作为交换生出国留学。”黄宗成刚想说出这话就咽了下去。他不想用这个理由来博得同情,他冷静地看着导演的眼睛说,“我明白了,谢谢胡老师。”
黄宗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此时想起大学时排练戏剧的事。他正和父亲还有王叔吃饭,探讨他毕业后工作的事。
“我这个儿子就是从小在温室长大,没吃过什么苦,也没碰到什么困难,你可得担待点。”父亲说。
“我看着他长大的,能不知道吗?”王叔说,“来我这就要试试他的能力,阿成,王叔可是把话放在前头啊,来我们公司就要凭自己实力干,可不像在家里,出了问题有你老爸担着。”
“明白。”黄宗成说,“有什么做得不好的,王叔尽管说。”黄宗成端起酒杯,“王叔,敬您一杯!”
“老黄啊,还是你教的儿子有出息。”
“这就有出息了?”
“你看我那女儿,现在还在国外不愿回来。对了,阿成,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吧。她在那挺好的。”
“花着我的钱,当然好啦。”王叔放下酒杯,“拿我的钱,还整天说这不好说那不好,嫌我老土,给我寄回那些衣服包包没一件合适的。”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父亲说。黄宗成想,如果当初他获得出演主角的机会,自己会不会往演员的方向走呢?如果那样的话,他也会成为王叔嘴里的王玫,做一些大人眼里无用的事。
林义辉站在陈茜琳面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冒失地问,“在教育科好好的,为什么要到监区来?”
“监区就没科里好吗?”陈茜琳有些不服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义辉有些窘迫,“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心理学硕士不在科里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陈茜琳站起来说,“到监区才能了解到最真实的案例。”
“那……是你自己申请到监区的?”
“嗯。”陈茜琳点头说。
“为什么来我们监区?”
“为什么不能来?”陈茜琳看着林义辉心里想着林义辉怎么处处和她作对,“我可不会因为你在这里而回避。”
“那当然。”林义辉随口托出。“这是我们商量好的。”
“我已经坦然接受分手,我们还可以做同事。”
“那当然。”林义辉放松了些,“只是我原以为……没什么。”林义辉挠挠头,勉强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
“你们的心理剧搞得怎样了?”陈茜琳不想再说他们之间的事,这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
“啊?”
“心理剧啊。”
“哦,”林义辉挠挠头,“之前写了个挺不错的剧本,后来让7监区的用了。”
“给我看看。”林义辉从抽屉里拿出资料递给她。陈茜琳接过剧本后坐下来,眼睛快速地在纸上扫描。“剧本不错,但这还不是心理剧。”
“什么?”
“剧里我没看到谁有心理问题。”
“心理剧是关于内心成长的。”林义辉据理力争。
“心理剧是什么?我们为什么需要心理剧?”陈茜琳质问。
林义辉拿起资料,“心理剧是……”
“不要念那些定义。”林义辉感觉心里憋着股气,他心想这个陈茜琳一来就把他之前的努力给否定掉,要不是为了表示他已经坦然接受他们分手的事实,他真想和她理论几句。
“你知道impa吗?”林义辉摇摇头,“它是非洲上跑得很快的羚羊。当它遭受更强壮的动物攻击时,它会假装自己已经死了,这是为了让攻击者放松警惕,然后抓住机会逃跑。但是,这个假装死亡的状态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否则它会耗尽巨大的能量而死亡。这种状态就像是一种瘫痪、无助和放弃生活希望的状态。有一位医生在一个昏厥的病人身上看到了类似的现象,他用令人害怕的声音来模拟狮子或老虎的声音,结果病人立刻惊恐地尖叫并逃跑,就像是真的看到了狮子或老虎。”林义辉还是一脸疑惑,陈茜琳继续说,“我们人类就是这样的,在受到惊吓或者伤害时,一时间处理不了那么信息就会产生心理问题,心理剧就是帮他们回到那个时刻,再以合理的方式去处理那些信息,修复他们内心的创伤。”
林义辉有些明白了,“但这些和我们现在的心理剧有什么关系?”
“我们现在就是要找到他们当中impa时刻,并且修复它。”
“我的表演队员都是经过挑选的,虽然都犯了罪,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认为他们的心理还是健康的。”
“健康都是相对的,每个人成长过程中都有可能受到伤害,或大或小,我们也许注意不到这些问题,但它客观地存在,并不断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负面影响,而我们却什么也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我都有问题?”林义辉半开玩笑有些不屑地说。
“我们现在做的是罪犯的心理剧。”陈茜琳不想和林义辉拉扯他们之前的事情。
“好吧。”林义辉说,“你学历高你说了算。”
“你总是这样。”
“嘿,又来啊。”
“行。打住。我是要把我们的心理剧给弄好的。”林义辉心想自己本来是心理剧的负责人,现在陈茜琳来,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
“我也是。尽量配合你。”陈茜琳没听出林义辉话里的意思,一心只想在心理剧上。“那你带我看看你们排练的地方吧。”
林义辉带着陈茜琳来到活动室,把钥匙竖在陈茜琳面前,“这个钥匙以前只有刘队有。”
“然后?”
“现在我也有一把了,”林义辉有些憨厚地说,“因为心理剧。”陈茜琳无奈地笑了笑,跟着他进入活动室。她站在几个不同的地方环顾四周后说,“活动室挺大,板凳,桌子,桌布,常用的表演道具都有,可是……这张桌子摆在中间你们怎么排练?站在上面排练?”林义辉笑出声来,“这个是我们民警吃饭的地方,排练的时候就把它拿开。”
“哦。多功能房啊。”陈茜琳的语气让林义辉有点不舒服。
“民警值班室在装修,不过过两天就装修好了。到时候这里就可以空出来。”
“你们平时就在这里排练?”
“对呀。”林义辉不知道陈茜琳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行。”
“嗯?”
“这里没有舞台的感觉。”
“排练而已,表演的时候肯定有舞台。”说完这句话林义辉才意识到自己忘记陈茜琳是从教育科来的了。
“排练也必须要有舞台。”陈茜琳不容置疑地说,“你必须让他们身临其境,才能激发他们的自发性。”林义辉有点受不了陈茜琳,她一来就把他之前辛辛苦苦的工作给否定掉,但又不好发作。
“自发性?”
“对。”陈茜琳边四处观察边说,“自发性有点像我们平时说的自发的想象力,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玩具,一个圆的东西就可以想象成太阳,长方形的东西想象成高楼大厦。”
“就是要激发他们的联想能力。”林义辉若有所思地说。
“差不多吧,现在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解释得那么清楚。”
“反正就是让他们站在舞台就能自发地成为我们想让他成为的那个人。”
“不对。是他想成为的那个人。”林义辉露出不解的表情,陈茜琳看着他解释到,“心理剧是关于表演者。剧本是由他来书写的,我们只是起到引导的作用。”林义辉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看就是讲台这个位置吧。”陈茜琳站上去,“这里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这投影能用吗?”林义辉点点头。“到时候投影些背景上去,他们一站上来就会感觉和在下面不一样。”陈茜琳思考了一下,“你们表演团队有多少人?”
“5个。”
“加上你?”
“6个。”
“还是少了些。”
“基本也够了,”林义辉无奈地说,“你不知道……”没等他抱怨,陈茜琳打断他说,“成为舞台最重要的是被观众看到,我希望有人在台上表演时下面的观众多一些。”
“脱离实际。”林义辉不知为何会冒出这句话。也许是当初他找人时四处碰壁让他面对陈茜琳这样那样的要求时失去控制。他知道陈茜琳是心理学硕士,可是这又怎样?她知道罪犯心里想什么吗?她知道监区的民警和罪犯怎么看待心理剧吗?她知道现在能在活动室高谈阔论是他们流了几天的汗换来的吗?
“什么?”陈茜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这些什么高深的理论对我们拿到第一有什么帮助?”
“我们做心理剧只为了拿第一吗?”
“那你说说我们现在为什么能在这里?”林义辉有些激动,“李大把你调过来不是为了让我们拿第一吗?”
“你不用心去做好心理剧,又怎么拿第一?”陈茜琳说,“我们做心理剧就是为了能够有所成长。”
“你还是那么理想化。”
“你又扯到以前的事情。”陈茜琳说。林义辉冷静下来,“好,就让你来指导,我配合好你。”
林义辉和谭斌正用力一步步把活动室里的餐桌抬出去。“你说这李大也是,要谁不好,偏偏要琳姐。”谭斌靠在墙壁借了一下力。
“李大也不知道我们的事。”
“你和琳姐的事整个单位有谁不知道?”谭斌直接把桌子放下来,“太重了,休息一下。”
“有那么夸张吗?”林义辉说,“也就是在年轻的同事里流传吧。”
“那他作为一个大队长也应该知道吧?”谭斌说,“你们俩见面的时候不尴尬吗?”
“没什么啊。我都已经放下这件事了,她也一样吧。”林义辉冷静地说。
“什么声音?”谭斌把耳朵朝外伸去,“刘队的声音。”
“是吗?”林义辉不是很确定。
“肯定是哪个犯人吵事了。”谭斌说,“我们赶快上去看看。”
他们上到二楼,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刘队的声音再也找不出一丁点声响。林义辉走到门口朝里看去,果然是付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面前是刘队和几位值班的民警。其他罪犯见民警越来越多都坐得笔直,但付楚还是无动于衷。
“你又不搞内无卫生,又不参加操练。你想翻天吗?”一位老民警说,“我当警察那么多年,还没见哪个罪犯能翻天的。”
付楚动了一下,“我只想回禁闭室。”
林义辉想起付楚刚来时的样子。他的头剃得圆圆的,戴着一副眼镜,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他正步走得不好,总在别人休息的时候自己练。林义辉交待他做什么他都能很好的完成。那时刘队也说付楚是颗好苗子。有时他们还会聊起大学里的事情,林义辉想起来,自己在大学里的表现可是比付楚差多了。大学里他除了学习还到处闲逛交朋友,只要同学叫他去参加活动,有时间他一定会去。而付楚的大学在他自己的话里似乎除了学习就是谈恋爱,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林义辉看到刘队要掏出手铐的手,连忙按住,“刘队,我们先到值班室讨论一下吧。”刘队有些惊讶地看着林义辉,收起手铐,转身离开。
“说实话,我也不想拷他。毕竟他刚从禁闭室回来。”刘队说,“他也是受到母亲过世的打击,但他那样已经影响到我们工作,我们不可能每天几个民警都围着他转啊。”
“他现在的表现的确是应该再关禁闭,他也是这么打算的。”林义辉说,“但是刘队你以前也经常说,付楚是个好苗子。如果他在关禁闭,他的改造前途就几乎废了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
“让我和他谈谈。”
“他们都谈了那么久了,几乎我们监区的每个警察都找他聊过了。”一旁的民警说,“谈话有用上次他不会被关禁闭了。”
“我想再试试。”林义辉坚定地看着刘队。
“去吧。”刘队挥手转过身去。
林义辉来到付楚的房间。他把其他犯人叫了出去,自己拿着一张和付楚一样的板凳坐在他面前。
“付楚,我不是来劝你的。”林义辉说,“我只是希望你能给自己一次机会。”
“我的机会就是在禁闭室里思过。”
“在哪都能思过,思过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你去禁闭室,你母亲在天之灵会怎么想?”
“大不了一死了之,去当面和她道歉。”
“你这样自暴自弃真让我后悔当初把那个消息告诉你。”林义辉深吸了一口气,“当初刘队说你可能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我据理力争,我说你是名牌大学生,平时表现又那么好,应该能想得通。你有权利有能力收到这个消息。可事实证明刘队是对的。可你知道吗?我不想让刘队是对的,刘队也是一样。我内心一直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变回原来那个付楚。”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到心理剧来吧。”林义辉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从他脑袋里冒出来。
“什么?”
“我们心理剧排练需要观众,你就坐在那看就行。”林义辉见付楚在思考继续说,“就算帮我个忙吧。”
“我还是去禁闭室吧。”付楚还是有所顾虑。
“你先去试试,就坐在那看看,不行再去禁闭室。”林义辉说,“你以为现在你想去禁闭室就去吗?没那么简单。你先去心理剧,不行的话我再帮你弄去禁闭室。”
“真的?”
“我说的话你还不信?”林义辉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他心想到时候该如何给他去禁闭室,他说的可不算啊。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