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毅武坐在操场上,不停地擦额头上的汗,“如果知道要遭这罪,还不如去搞队列操练呢!”
“要我说你这是汗大,你看我们几个不还挺好吗?”李杰转头说。
“我是最怕热,你看海哥肩膀上的衣服不也湿透了吗?”
“别乱叫,热就忍着点。”
“还是抓紧时间想想剧本的点子,待会林警官回来一问三不知又要冒一身冷汗。”
“我可不会,”周一丁得意地说,“我没那么胆小,随便他怎么恐吓都行。”这时林义辉走了过来,周一丁连忙把头低下去,“我看讨论的气氛比较热烈啊,有什么好点子吗?”
“都在吹牛呢。”王毅武小声地说。大家都有些惊恐地看向他。
“哦?一点思路都没有?”林义辉问。
“有一点,但不知道对不对。”黄宗成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说说看。”
“上次过年文艺汇演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有关亲情的表演节目人气最高,而且最能演到我们罪犯心里去。”黄宗成接着说,“我们罪犯在监内多苦多累都好,只要家人平安,理解我们,鼓励我们,就是我们改造的最大动力。所以我认为心理剧要拿到好成绩,往亲情方向去走把握大一些。”
“嗯。”林义辉望向大家征求意见。
“我不同意。”周一丁说,“我觉得搞笑的表演才最吸引人,上次你们也看到了,我上台的时候现场气氛多热烈啊。”
“那有什么意义?”李杰说,“心理剧是要有教育意义的。”
“你别担心。”王毅武说,“你这形象客串一下老母亲还是可以的。”他拍拍周一丁的头,“到时候别把人给逗乐了啊。”
“只要让我演,我肯定演得好。”
“好了,别贫嘴了。”林义辉看着黄宗成说,“我看黄宗成的提议不错。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有一点,我想单独找您汇报。”林义辉想了一下随即带他到一旁谈话。
“林警官,我是这样想的,心理剧要打动人就得有真情实感。所以我想结合自己的经历写这个剧本,再把罪犯的一些共性问题写进去,这样最大程度的引起大家的共鸣,您看怎样?”
“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也很有勇气。如果你能写出这个剧本,不仅对我们表演团队是好事,对你自己的改造也是好事。”
“是的。虽然我来监狱这么久,但心里始终没有真正面对自己的犯罪问题。”
“看不出来。你的表现一直都很好。”
“嗯。说实话……”黄宗成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不错的人……”
“大胆地说,我们只是闲聊。”
“嗯”黄宗成点点头,突然发现林义辉的警服变成了深蓝色,“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我打心底里认为自己跟身边的这些人不是一类人。”
“嗯。”林义辉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认为自己不是真正的犯罪却一直表现得很好。”
“是的。”黄宗成连忙说,“但是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所以我想通过这个机会改正。”
“嗯。”林义辉说,“你年纪比我大,阅历可能比我丰富。但我想要改正自己的错误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再犯,而其中第一步就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对。不知道我能不能通过心理剧来……”
“当然可以,这也是心理剧的目的。”
“那太好了。”
林义辉把黄宗成带回队伍中,“现在我决定心理剧的剧本由黄宗成负责,大家也要帮忙出谋划策,像一些角色的细节问题,大家可以帮忙丰富一些。大家的意见?”
“当然赞成啊。”周一丁说,“我们成……黄宗成是表演组的顶梁柱。”
“反正我是写不出来。”王毅武腼腆地笑着说,陆俊海也连忙点头。李杰随后轻松地说,“同意。”
下班后林义辉在路上碰见了谭斌。“林哥,晚上有事吗?”林义辉有些犹豫,“别整天泡在心理剧里,适当放松一下才能更好工作。”
“那老地方?”林义辉说。
“好勒。”
晚上9点以后篮球场上的人不多。林义辉和谭斌的球衣都湿透了好几回。他们把衣服脱下来拧干又穿上,在篮球框边上投篮。
“再投几个就回去。”谭斌说。
“几天你比以前有进步啊。”
“这不跟你打球就进步了嘛。”
“没你的三分球我们估计赢不了。”
“没有你在内线撑着我哪有机会投三分。”
“还是打球舒服些啊。”林义辉感叹说。
“心理剧压力是有些大。”
“主要是要拿第一名。这个我真没把握。”
“尽力就好。”
“所以不敢有一丁点懈怠啊。”
“嘿,那些个表演组的现在都怕见到你呢。”
“他们?没少在你面前抱怨吧?”林义辉把篮球传给谭斌,“不过我的确给他们挺大压力。这也没办法啊,我这压力也很大。”
“要我说还得用其他方法调节一下。”
“打球挺不错的,今天彻底放松了一下。”
“我是说……”林义辉疑惑地望着谭斌,“林哥你和琳姐快……”
“我们分了快一年了。”林义辉爽快地说。林义辉和陈茜琳是单位里出名的俊男美女。在大家美好的期待下,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私下经常出双入对,同事们见到他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在大家的心目中他们早已是幸福美满的象征。但是好景不长,大家渐渐发现他们俩很少在一起了。他们神仙般的爱情跌落神坛让大家都不敢试探分手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两人的性格不合,或许是因为生活的压力让他们无法承受,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大家不得而知。但是,他们在分手后并没有互相指责,而是默默地离开了对方的生活。
“不考虑……”
“现在工作忙,顺其自然。”
“我还以为你放不下。”
“没。就是没有特意去找。”
“你觉得张欣雅怎样?”
“那个刚来不久的小雅?”谭斌点点头,“挺热情大方的。”
“要不你们一起吃个饭聊聊,或者我一起去?”
“哦。”林义辉想了一下,“顺其自然吧。不要太刻意。”
“那下次打球我叫她一起来,你教教她。”
“没问题。”
操场的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越来越白,以至于有些刺眼。黄宗成努力把已被汗水浸湿的眼睛压成一条不大不小的缝,给其他人讲解剧本的内容,“男主角是过失犯罪把别人打死了。他入狱后一直认为自己没有真正犯罪所以无法真心改造,改造表现很差。”
“这我知道。”周一丁打断说,“上课心不在焉,条文背得不熟,没有队列训练的样子。”
“劳动的时候出工不出力,因为他觉得自己没犯罪就不应该参加劳动。”王毅武说。
“嗯嗯,不错。看来你们最了解这些。”黄宗成调侃到,“他自视甚高,觉得比其他犯人高一等。”
“像海哥那样!”周一丁连忙说。陆俊海扯住周一丁的衣领,脑门上的青筋露了出来,“你再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没乱说啊,如果你不是在这里估计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周一丁看形势不对连忙知趣地说,“好,好,我下次一定不乱说。”
黄宗成等大家都冷静下来继续说,“所以他觉得法律对他的惩罚太重了,让他与家人分离。这给他造成了极大的痛苦。他在监内日思夜想,只想早点与家人团聚,于是就更加厌倦这里的环境。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自己失手打死人的家人过得比他还惨,他便去警官那里求证。警官告诉他事实并递给他一封家书。家里母亲因为思念他而生病住院让他无比内疚。两个家庭的苦难终于让他醒悟,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
“这个故事演好肯定感人。”李杰说。
“我来这里这么久了什么都帮不上,”陆俊海说,“你刚才说失手把人打死那一段我可以提供些细节,我犯罪的时候也不是想把人打死的,”陆俊海突然注意到大家都后撤了一步和害怕的目光,“我当然是认罪的啊,年轻时不懂事,总爱逞威风。你们不要学我啊,就像刘队说的现在不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大家沉默了一阵,陆俊海说,“我是当不了男主角的哈。”
“那当然。”周一丁说,“男主角肯定是黄宗成。”
“那也要讨论过吧。”李杰说,“或者大家都试一遍,由警官决定谁当主角。”
“这个注意不错。”林义辉走过来说,“我们是一个团队,要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黄宗成看着林义辉变深蓝色的警服,发现自己的囚服已经快干了。他日思夜想这个剧本,已经投入到这个剧本当中,如果自己不能演这个主角,他一定会觉得很遗憾。
放风的时候周一丁走到李杰旁边做出抽烟的动作。李杰扔出一支烟给他。“我看到你了。”
“什么?”李杰一脸疑惑。
“你来我们这里前一天晚上。”周一丁神秘地说,“刘队找了你。”
“你什么意思?找我又怎样?”李杰困惑地说。
“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
这时刘队走了过来。“都把你们手上的烟头灭掉!”周一丁心想好不容易讨到一根烟抽,有些舍不得灭掉。但看到大家一个比一个快地灭掉烟头后,他只能不情愿地掐灭烟头。他们笔直地排成一排,准备接受刘队的训话。黄宗成心想是不是他们放风的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亦或是刘队只是想找他们的麻烦。黄宗成和陆俊海站得笔直,不敢呼出半点粗气。
“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刘队指挥气势如虹地说。
“1!2!3!……”黄宗成他们迅速行动,大声地报数。点名报数是监狱中最常见和最重要的仪式。罪犯从早上起床到晚上闭眼睡觉,大约要进行30多次点名报数。频繁的点名报数不仅能保证罪犯的行动无法脱离警察的监管,还会强化他们的身份,使他们渐渐产生监狱人格。试想一下,一名在监狱待了十几甚至是二十年的罪犯,他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每天都要重复报数30次以上,如果有一天他刑满了,不再需要他报数,他的内心会是什么感受。
“听我口令。”刘队说,“向右转!目标活动室,齐步走!”大伙都楞了一下,随即整齐地走向活动室。看着他们走进活动室,刘队把钥匙交给林义辉,“我看了你们这些天的排练,还挺认真的。我看你这几天的警服都湿透了,有点当年我搞队列训练的样子。”
“是挺热的。”林义辉说。
“这大热天,还是在室内排练比较好。”刘队说,“我可先约法三章啊,小林,你们排练好一定要把排练室恢复原状,还有就是我们民警吃饭时间不允许到活动室排练。”
“好勒!刘队我们一定做到!”林义辉,“欢迎刘队随时过来参观指导工作。”
“好好,”刘队笑着说,“别说那些一套一套的,我这个门外汉去学习还差不多。”
谭斌放下手柄,“终于赢你一把了!”
“行啊,最近在家没少练吧。”林义辉说。
“多少点了?”谭斌问。
“7点还差2分。”
“你赶紧换衣服,我们出发吧。”
“你今天下班就对我寸步不离,盯得可紧啊。”林义辉边走近房间边说。
“那是当然,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你押到球场。”
“有那么严重吗?”林义辉有些哭笑不得,“我告诉你我可是推掉了我妈的饭局的啊,今晚我肯定不会放鸽子的。”
“你不知道你这么一个大男神和我们单位的女神分手到现在,大家都在八卦你的感情生活呢。”
“别水我啦。我真是男神的话,分手这么久了都没见谁来追我呢?”
“你呀,太忙啦,除了现在的心理剧,平时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谭斌召唤他,“快快,要迟到啦!”
“我可有言在先,只是作为普通的同事见面。”林义辉边穿球鞋边朝门口走去。
球场上张欣雅已经在投篮。谭斌挥挥手,“小雅!你来这么早。”
“我也是刚到。”
“都怪我,穿错鞋又回去了一趟,来得晚些了。”谭斌说。
“快过来投篮吧。”林义辉走过去,“你好,小雅。”
“林哥,接住!”张欣雅传球给林义辉。林义辉朝球后看去,朦胧的夜色让小雅的脸庞多了几分想象的空间。他接过球,朝她走去。“怎么想着练篮球呢?”
“不是准备要举办篮球赛了吗?我们科年轻人不多,我想着到时候可不能丢脸。”张欣雅的眼睛在夜里闪着光,头发都往后绑以后显得头有些圆,但她的脸是瘦的,有时不需微笑,讲话的时候就会露出酒窝。
“小雅现在可是我们科长的得力助手呢。”谭斌说。
“我刚来科里没多久,很多业务都要自己做过才熟悉。”
“不错。”林义辉说,“最近在忙些什么?”
“现在不是要举办心理剧比赛吗?我整天都在忙这个。”
“哦,我也是在忙这个,焦头烂额,”林义辉苦笑到,“还好现在理出些头绪了。”
“我也听谭斌说了。不过你们还要继续加油哦。我今天去了7监区,他们的心理剧很不错呢,我看了都挺感动的。”
“7监区不是监狱的文艺队吗?”谭斌说。
“对的。”小雅说,“所以科长让我去看看,可不能让文艺队演的东西偏离心理剧太远。”
“哦,”林义辉突然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科里还是要更关心文艺队一些。”
“也没有啦。”小雅说,“我们到时候会去指导每个监区的。不过你们也可以去看看7监区的排练,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自从心理剧团成立后,林义辉认真地组织他们排练,让黄宗成和李杰分别演男主角,以优中选优,保持团队的竞争力。通过一天天的排练,他们的心理剧渐入佳境。林义辉认为他们获奖不成问题,但也很想知道其他监区的心理剧排练到什么水平。此时他想看文艺队的表演,以检验自己离第一名的目标还有多远。
第二天林义辉在看完文艺队的表演后走进活动室,看到大家正在火热地排练,低声说,“集合。”
大伙坐在他面前,他望着远处,“大家排练得很好啊,很好啊……但是……”大家疑惑地望着他。
“我们必须放弃这个剧本。”
“什么?”黄宗成第一个发声。
“我们不演这个剧本了。”
“为什么?”黄宗成质问到,说完后又有些后悔自己有这种语气和林义辉说话。
“因为我们要拿第一。” 林义辉刚才去7监区看完文艺队的表演后,脑子一片混乱。他感觉自己的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这是赤裸裸的剽窃啊!他们演的内容几乎和黄宗成写的剧本一模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的剧本是怎么流传到7监区的。当他看到7监区的罪犯用更精湛的演技在表演几乎一样的剧情时,他握紧拳头,他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后悔自己没早些时候把剧本交到科里,那天张欣雅说7监区已经将剧本交到科里了,林义辉没有其他办法证明7监区的剧本是剽窃的。还有时间,他安慰自己。可有时间有什么用呢?他再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剧本,团队里也没有人会写出比这个更好的剧本。黄宗成是用自己的真情实感以及入狱后的思考来写这个剧本的,不仅感人而且还发人省醒。
林义辉深吸了一口气,“监狱的文艺队也在排练几乎和我们一样的剧本。”
“怎么可能?”周一丁说,“我们的剧本是自己一点一点写出来的。”林义辉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肯定是他们抄了我们的剧本。”李杰说。
“谁敢抄我们的剧本,我要收拾他!”陆俊海撸起袖子。
“好了!”林义辉有些生气,“别说些没用的话。我们要抓紧时间想新的剧本。”林义辉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已有些想放弃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一丝退怯的姿态。
后来黄宗成单独找林义辉说,“我知道警官决定的事我无法改变,只能接受。”黄宗成朝上看去,林义辉的身躯挡住身后的灯光,把阴影投在了黄宗成身上。他第一次因为这种高大而感到了冰冷。
“我知道你在这个剧本上投入了很多精力,这也是你一次自我改造的机会。”
“林警官,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挺在意自己能不能当主演,现在排练这么多回后我想开了,主演是不是我不重要,只要这个故事能够在舞台上演出,我是不是主演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您却说要放弃这个剧本,我有些接受不了。”
“7监区已经在演这个剧本,我们再演这个剧本肯定拿不了第一。”
“那就让他们抄袭吗?”
“你能证明他们抄袭吗?”
“您需要什么材料我都能提供。”
“别执拗了,黄宗成。”黄宗成知道林义辉说这一声自己名字的分量,他只能咽下这个苦果。
一连几天,林义辉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展工作。他在网上四处寻找剧本,可找到的剧本都没有黄宗成的剧本给他一种鲜活动人的力量。黄宗成像夏后的花朵,蔫了神。表演团队缺了主心骨也像一团散沙。他们来到活动室各练各的。李杰在弹吉他,王毅武在连普通话,周一丁四处活动,惹烦了陆俊海。“我真受不了,你就像只臭苍蝇,整天嗡嗡地在我旁边飞来飞去。”
“你来这里是抄学习笔记的吗?”周一丁不依不饶地说,“林警官来了你怎么跟他交待。”
“你再烦我试试!”陆俊海把拳头砸向桌子,手指关节处随即渗出鲜血。活动室突然安静了下来,陆俊海深呼吸几次,自己走到角落边坐下。
下班前李大把林义辉叫到办公室,“我介绍个新同事给你认识。”林义辉看着坐在凳子上的陈茜琳愣了几秒。
“你们认识?”李大问。
“认识。”陈茜琳说。
“那我就省事多了。”李大说,“陈茜琳从教育科调到我们监区,现在协助你做心理剧。”李大拍了拍林义辉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说,“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