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太子妃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说出去,不止丢了傅氏一族的脸面,连皇族的颜面也会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东宫,萧衍得知此事,额头上的青筋暴跳如雷,死死地捏着手上的扳指。
“去找!翻遍整个京城也要将人找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就冷着脸走了。
留下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帝王走远了,才敢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儿,眼神都是一言难尽样,然后,便是漫长的留白。
主持大婚的萧尧倒松快的跟没事儿人一样,抬手直白道:“各位都散了吧,今日这喜酒怕是喝不上喽。”
百官拧了一把汗,又把目光投向新郎官的身上,太子殿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一言不发,扯掉身上碍事的吉服,朝天一扬,披着雪色的大氅走了。
前去观礼,在一旁站着的何宁泽,眸底深黯,光落在他的身上,打下淡淡的阴影,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盯着太子殿下离去的背影,他的太阳穴又突然刺痛了下。
“谁?!”
“究竟是谁?!”
“竟然敢当众抢婚!”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临门一脚,会在这个节骨眼出这种大事儿。
太子殿下没逃婚。
新娘子却跑路了。
何宁泽心一沉,似是浸在刺骨的冷水里,拔凉拔凉的。
若是没有新娘子的配合,一个大活人哪能无声无息的就没了呢。
众人莫名,都心生疑惑,暗暗思忖着。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蔓延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暮霭沉沉,又一夜过去,破晓之时,消失的太子妃终于找到了。
傅珩是在寻人的半道上收到了消息,思量片刻,没有立即回府,马不解鞍的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宫门开了钥,他就直奔福宁殿,在殿外跪着。
旭日东升,耀阳高照,大内总管刘锦方走到跟前,笑眯眯的道:“左相大人久等了,陛下宣您进去呢。”
傅珩颤颤巍巍的半起身,捶了捶泛疼的腿,又挺直了腰背,缓缓迈开步子。
他走进殿内,又麻又疼的腿还没歇一歇,又扑通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安?”萧衍坐在龙椅上,轻揉着太阳穴,冷哼了下,“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朕安得了吗?”
“陛下,小女已经安然无恙的寻回,幸而未遭歹人毒手,让您受惊,实乃臣之过。”傅珩的额头挤出一条又一条褶子,沟壑间都承载着心愿落空的怅然。
十年谋划,毁于一旦。
他还抱着几分无望的希冀,硬着头皮开口:“陛下,小女十年前被钦天监批为凤命,虽然昨日出了点岔子,但是吉人自有天相,没什么大碍。如此可见,小女和太子殿下乃天作之合,上苍保佑,缘分未尽。”
“这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啊。”
殿内顿时静的听不到半点声响,傅珩心乱如麻,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一夜未眠,他眼睑乌青,脑袋昏昏沉沉的,强撑着赌上最后一把。
少顷,座上之人撑着身子靠在龙椅上,朝立在跟前的刘锦,沉声道:“公公,把昨晚钦天监的话原封不动的向左相大人再说一遍。”
“诺。”刘锦会意的点点头,他嗓音沙哑,声音平静无波,搅不动一丝涟漪,“左相大人,钦天监给令爱算了一卦。”
傅珩心里一紧,有些喘不过气,忽觉眼前幻影重重,一幕幕都是自己女儿做了太子妃,当了皇后,而他这个国丈被众人追捧着,谄媚奉承着,一时风光无限。
突然有道声音,打碎了这一切。
“卦中显示,傅氏之女傅子衿与太子妃无缘。”
一句话,打破了傅珩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他扬起老泪纵横的脸,满目颓然道:“陛下,您不能听信钦天监片面之词啊,小女端庄秀丽,聪慧贤淑,乃太子妃最佳人选,怎会说无缘就无缘了。”
“陛下,求您看在傅氏一族的面上,给小女一个机会吧。”
“朕何尝不想给她这个机会。”萧衍眉头一皱,面色不虞:“但偏偏她自己不懂珍惜,大庭广众之下逃婚,置皇家颜面于何地,置太子殿下于何地。”
“朕不治她死罪,已经格外开恩了。”
“陛下!”傅珩真是恨不得长两张嘴,急着澄清,差点咬了舌头:“小女是被人掳走的,并非自己逃婚的啊,还望陛下明鉴!”
“朕不是傻子,一介女子若真是被人掳走,岂能安然无恙的保全性命,歹人图什么,图她的色还是图她的钱财啊。”
傅珩听了,支支吾吾的,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他都把赎金准备好了,结果没派不上用场。人呢,带回府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衣衫不整,也没出什么大事,身上戴的一应物什一件都没丢。
这样一来,反而真的坐实了傅子衿是自己不想做这太子妃的传闻。
又听帝王接着道:“无论实情如何,朕已经不想追究了。看在傅氏一族的面子上,朕可以网开一面,下旨封她给太子做个侧妃,不知左相大人,意下如何啊。”
侧妃?!
傅珩老眼一黑,如瞬间坠入冷窖,摔到底,浑身疼得厉害。
他斟酌许久,伏在地上,咬牙切齿道:“谢陛下隆恩。”
萧衍斜眼瞥了地上一眼,摩挲着泛光的扳指,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抬手道:“无事就退下吧,公公,送左相大人一程。”
“诺。”刘锦轻笑了下,将人送了出去。
又去而复返,沏了一杯茶递给皇帝,恭声道:“陛下三言两语就把左相大人打发了,实在是高明。只是探子来报,那傅氏之女并未失贞,为何陛下要改变主意,收回这太子妃之位呐。”
“一面之说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萧衍微眯着眼,道出心中顾虑,面色凝重:“太子妃,即是未来的皇后,自是不允许有半点瑕疵让人置喙,尤其是关乎名节这等大事。”
“陛下说的是。”刘锦把放置在一旁的折子,呈给皇帝:“陛下,这是钦天监刚递过来的折子,奴才正要提醒您看呢。”
钦天监算个卦,一向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更别提是给皇族算卦,件件都不可马虎,昨夜观了一晚上的紫微星,又摆了盘,到天亮了,才给了一卦。
刚才萧衍坦然自若的将钦天监搬了出来,和刘锦配合着,唱了一出好戏,胡诌了一通,随便拎出来让钦天监背了锅,忽悠的傅珩信了七七八八。
萧衍打开折子,又合上,全在他的意料之中,“钦天监道:太子妃另有其人。看来这傅氏之女真不是太子的良配,出了这档子事儿,朕没有治她的死罪,还封她为太子侧妃,如此一来,傅氏一族照样可以为朕所用。”
刘锦是老人了,有眼色的拍了拍龙屁:“陛下真是算无遗策,老奴佩服。”
又暗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啊。”
傅府。
“侧妃!”
闺房内,傅子衿面色扭曲,哪里还有往日的典雅做派,她愤愤不平的朝傅珩道:“爹,您为何要答应陛下!”
“太子侧妃,说白了,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
“女儿,宁死也不要做妾!”
她话音刚落,就被甩了一巴掌。
傅子衿捂着被打的侧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她自幼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未受过半点责罚,今日,却被心里最尊敬之人打了。
她的眼神里有不解,有怨恨,还有失望,咬着下唇,看着傅珩。
“老爷,有话好好说,何故要动手啊!”一言不发的傅夫人也被这场面吓得脸色发白,心里晓得傅珩是真的动怒了,赶紧站出来护着女儿。
她用帕子擦着眼角,也不甘心道:“咱们在子衿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放眼整个京城,有谁能比得上她。”
“就算无缘太子妃,做个当家主母也成,哪能做个任人糟践的妾啊!”
“妇人之见!”傅珩呵斥道:“太子大婚,新娘无故失踪,对皇族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陛下饶了你的死罪,如今你就算想死,也死不成了。”
他看着傅子衿,心有不忍,却果断道:“眼下只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第一就是接受旨意,嫁给太子做侧妃。”
“第二,削发为尼,送去尼姑庵当姑子,长伴佛灯,了却残生。”
傅子衿一听,瞳孔陡然放大,身子摇摇欲坠,慢慢瘫倒在地上,放声痛哭,歇斯底里。
待明白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她紧紧握拳,指甲狠狠钳进肉里,神色冷漠,咬牙道:“女儿,选第一条。”
言罢,满腔的恨意涌上她的心头,告诫自己,奇耻大辱,莫不敢忘。
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她要将自己所受的屈辱,都一一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