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扬蹄而去,荣昌公主也察觉到危险,往后一看,发现有人在后面追。
不知是骑的骡子还是驴,紧紧的跟在后面,她抱紧顾幼菱急声道:“阿菱!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顾幼菱没心思留意尊贵的公主殿下突然改了称呼,从怀里掏出一小方镜,这是她未来婆婆在塞北得来的稀罕玩意,带着方便,看得又清楚。
她用镜子往后照,透过反光,看清了后面跟着的人,三两个,都是男子,骑着骡子,跑的不快,可手里竟然拿的有弓箭。
为首的人已经拉弓,正往她们射过来,顾幼菱赶紧扯动着马绳,“雪霖!加速!”
她一声吼,马儿也嘶鸣一声,疯了似的往前窜。
箭矢落在马蹄下,没有射中。
终于出了林子,到了主路,顾幼菱不敢懈怠,跑了一程,又用镜子看了眼,发现为首的人站在林子里,一双鹰眼死死的盯着她,吓得她额头渗出了汗。
马儿狂奔,扬起雪尘。
荣昌公主回头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阿菱,无人追上来,真是佛祖保佑。”
前面不到十里就是护国寺了,顾幼菱没有掉以轻心,扯着马绳,嘴里叫着:“雪霖!”
雪霖,洁白无瑕,通体毛发柔顺,长得漂亮。周承挑了好久,才挑中它,就是这小马驹性子娇纵,不轻易让人靠近。
顾幼菱第一次见它,就喜欢的紧,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周承拦都拦不住,猛吸了一口凉气,怕那马儿不长眼伤了她。
可她走到小马驹前,那马儿就十分通人性的垂下头,让顾幼菱抚摸它的鬃毛。
顾幼菱笑着道:“乖,以后你就叫雪霖。”
雪霖所到之处,都留下红色的马蹄印,似是梅花在雪幕上盛放,开了一朵又一朵。
护国寺。
大雪纷飞,门可罗雀。
和尚们都纳闷,快一个上午了,竟然一个香客都没有,也提前收到了公主要来的消息,可人却迟迟未到。
他们哪里知道,现在护国寺俨然成了一道鬼门关,谁敢闯一闯,都要成为那刀下亡魂。
阶梯之上,寺门口,站着三人。
空海双手合十,微闭着眼睛,眉间有些不忍:“不远处怨气冲天,不知有多少人命丧黄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祖在上,小僧愿戒酒助他们往生。”
言罢,嘴里念着佛经。
一人道:“殿下,若慕言此行失败,没能救下公主,还请殿下不要保我。”
说话的是何宁泽,他神色坦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夏慕言,他不会失败的。”
太子殿下眼神笃定,手心冰凉却生出了汗珠,面不改色伸到衣袖中,却在兜里摸到一物。果然是个稀罕物,大冷天,却依然暖的温煦,想到那个娇纵的小人儿,墨眸黯沉。
世间万物,该舍该得,皆在一念之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惟天不言,以象示人,锡羡垂光,景星庆云。(注:出自明·方孝孺《御书赞》)
是以,先帝萧邑亲自给他赐名:萧景胤。
人一出生,就被赋予各自要背负的使命。先帝在太子殿下年幼时就开始给他画大饼了,未来当个皇帝要兢兢业业啊,屁股坐在龙椅上,眼里看着江山,心里装着百姓,跟一群大臣玩猫捉老鼠。
谁是猫,谁是鼠,有时候也分不太清。
“这皇帝啊,做不好,百姓骂你。做好了,臣子骂你。你啊,做的不好不坏就成了,得过且过,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先帝萧邑坐在龙椅上抱起年幼的太子殿下,把他放在大腿上,鼻孔朝上,“他们要骂,也是骂朕这个糟老头子。不过到时候朕已作古,死猪不怕开水烫,骂了什么,老子才听不见呢。”
当时还是皇太孙的太子殿下轻微皱眉,奶声奶气道:“可孙儿不想让他们骂皇爷爷,皇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做个受万民敬仰的好皇帝,到那时候孙儿就告诉他们,那都是皇爷爷教的好。”
“哈哈,小兔崽子,你以为当个好皇帝那么容易啊。你想想,你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普通百姓家的吃穿用度,他们每天都在做什么,想什么,要什么,天高皇帝远,他们啊,受了委屈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萧邑有些花白的眉毛上挑,又道:“不过他们有他们的烦恼,我们做皇帝的也有,身在皇家,被万民供养,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史官在一旁记着,犯了错抹都抹不掉,生生世世都要受人唾骂,被人戳脊梁骨。”
“他们很会搞事情啊,稍微下手狠一点,就说你残暴,宠幸个美人,就说你好色,什么都不做,嘿,就指着你后脑勺偷偷骂你昏庸。”
“胤儿,每个皇帝都会遇到自己的难题,现在说了你还不懂,等你碰到了就知晓了。那时候,你就记得一句话便好。”
“你是丈夫,儿子,兄弟,以后遇到犹豫不定的事儿,就把所有的身份一一抛开,必须时刻谨记:你首先,是这大魏的皇帝。”
那些话,年幼的太子殿下还不懂,却都记在了心里。萧邑乏了,就打发他走了。大内总管刘锦拉着他的小手出了门,殿外,萧衍落寞的站在那儿,不喜不怒的看着他,他上前行礼:“父王。”
萧衍瞅了眼殿内,甩甩衣袖迈开了步子走在前面,边走便边嘀咕道:“他既然这么喜欢你,干脆直接立你当皇帝好了。”
太子殿下上前拉住他的手,一本正经道:“父王,这不合礼制。”
萧衍气得提着他的衣领,就这么揪着他的脖颈离开了。
年幼的太子殿下脸部朝下,屁股朝上,奶声奶气道:“父王,这不成体统。”
萧衍:“住嘴!”
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太子殿下的心头,他放下那玉坠,眼神清明,似乎放下了什么。
“看!有人!”
空海念完经,睁开眼睛,眼尖的瞥到了不远处有人过来,红衣白马,从一片茫茫雪色中飞奔而来。
太子殿下也看到了,马上的人一身雪肤,红装素裹,发丝散落,纵马而来,离他越来越近。
那一身红妆,只一眼,便烫疼了他的眼睛,又凌乱了他的心。
他迈开腿下了台阶,衣摆轻动,步伐平稳,身侧的何宁泽也跟了上去。
空海叹了句:“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
雪霖马不停蹄的一口气赶到护国寺,明明是那么一小段距离,顾幼菱却觉得好远好远,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白皙娇嫩的柔荑已经通红没有知觉了。
她硬撑着拉了马绳,雪霖扬蹄停了下来,晃了晃脑袋。
萧映仪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手脚绵软,心还在扑通扑通的乱跳。但看到萧景胤的那一刻,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她又疑惑又欣喜:“皇兄!”
萧映仪下了马,走了两步没站稳,何宁泽有绅士的扶了一把,她礼貌的道谢:“谢谢何公子。”
“臣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殿下见谅。”何宁泽看着活生生的萧映仪,心生意动,疯狂赌了一把,他这条残命算是暂时可以留下,多停留片刻为太子殿下谋划一二了。
萧映仪摇摇头,却捂着脸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诉说这一路上遭遇的种种,泪流满面扬起小脸:“皇兄,还请派人去查明情况,不知道现下如何了。”
还在马上的顾幼菱脸色惨白,眼前一片模糊,只见前面站着几个人,却看不真切,耳朵嗡嗡的,仿佛魂魄离体,身体五感渐失。
肚子一阵绞痛,把她的意识唤醒,天旋地转,就这么直直的从马上跌了下来。
这时候,顾幼菱还有心思惦记着自己看的那些个话本子,通常在这种特殊情况下,都有一个老套的设定,便是会出现一位美男子伸出援手。
每每看到此处,她都有点得意的想,凭她的美色,怎会有人无动于衷。
只是,她看着眼前的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张熟悉的死人脸,可不就是萧景胤吗。
他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的…臀位上。
那里一片润湿,正冒着一股子血腥气。顾幼菱脸色微红,这葵水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太子殿下也察觉到了,微微拧眉,真是多余问了那一句:“你可有哪里受伤?”
他不问还好,一问,羞得顾幼菱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前世今生都从未如此丢脸过,此时此刻,她想刨个大雪坑,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
不过,还有个更直接的办法。
她十分干脆的双目一闭,两腿一伸,活活装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