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是季铭和伊俏订婚的日子,他们特地找老人算了日子,“死要爱”。
伊俏亲自给冰阳送上请帖,说隆重邀请她这位姐姐见证他们幸福时刻,她洋洋得意的神情向冰阳宣告着胜利。他们的订婚仪式选在义城最豪华气派的皇家花园举办,高朋满座,宾客如云,推杯换盏,喜气洋洋。伊俏盛装打扮一袭鲜艳的红色礼服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开在季铭身旁,帅气逼人的季铭更像是城堡里走出来的王子,拥有勇敢和能力,在场所有的人无不称赞他们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完美配对。
冰阳失神地望着这对新人:季铭正在司仪的指示下给伊俏佩戴戒指。如果季铭能够幸福,她宁愿放弃爱。终究还是没能挽回失去的爱,终究还是没能守住你——我亲爱的男孩。沉闷的空气有种窒息的感觉,冰阳只觉得一阵眩目,并向角落里退去。
仪式完毕,大家举杯欢庆祝福这对新人。季铭注意到了默默躲在角落里的冰阳似乎有些不适,并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
“可能有点低血糖吧,这里空气太沉闷了。”
宴会厅的人太多,空间又比较封闭,周边又太过于吵闹,她又太过于难过。
“我扶你去楼顶透透气吧。”
季铭微托着冰阳的手臂往楼顶走去。楼顶是个露天花园阳台,冰阳一上来立马感觉空气清新不少。
“谢谢。”冰阳轻轻移开手臂,向楼顶边缘跑去。
“小心点,那里的栏杆太低了。”
这是一个四层楼的楼顶,果然栏杆很低,只到膝盖,可能是楼层不太高的缘故,冰阳可以清楚地望到不远处的街心,还有楼下进出的宾客。确实不太高,如果在楼顶对着楼下大声一点喊话绝对没问题。
“你先下去吧,你还要照顾客人。”冰阳对季铭说道。
季铭忽然有种错觉,冰阳似乎就要跳下去。他在背后看着她,这个女孩以后不能再爱了,曾想着要照顾她一辈子,爱她一辈子,为什么就做不到了,命运啊!为什么就不能美好一点?对不起!不能再爱你了。季铭在心里默默说道。
这一刻,他离她是那么的近,他们站在这天与地之间,无人打扰,他多想再去抱一抱她。
冰阳心里也很难过,今天这个男孩就要去做别人的爱人了,再也不会爱自己了,他还爱自己吗?他爱伊俏吗?是自己断送了一个本来可以美好的爱情。让爱自己的人去爱别人是怎样的痛心?让爱自己的人和他不爱的人在一起是不是一种残忍?怎样做才是对?让相爱的人去相爱,让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回馈爱人的方式。
楼下的伊俏忽然发现有一段时间里都没看到季铭的身影,她警惕起来,她不能在她的订婚宴上出现未婚夫逃跑的情况,她不能做一个被准新郎遗弃的准新娘。她紧张地四处寻找,好像那个魔鬼谢冰阳也不见了,难道她的未婚夫真的被恶魔带跑了?她紧张极了。她向服务生询问,服务生告诉她,有位小姐头晕他好像陪她去楼顶上透透气去了。
伊俏提着晚礼服下摆,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楼顶爬去,她很害怕看到她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她每上一个台阶都是一个灵魂拷问,她每迈一步都是沉重艰难的历程。迈上去她期待已久的这场订婚宴是不是就没有了?迈上去那个承诺爱自己一辈子的季铭是不是就不再爱她了?迈上去她幸福美好的日子是不是就中止了?但她还是爬到了楼顶,果然,她的未婚夫在那,正和另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他们挨得那么近,他们在楼顶上多久了?她一定对他说了七年前那个晚上的秘密!她的计划全盘皆输。她输了,她终究还是输了,他未婚夫很快就要当众宣布真相,反悔这场订婚仪式。她不甘心,她付出了这么多,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她不甘心。她胡思乱想着,她望着两人的背影愤恨着,她着了魔般,她怒吼着:“魔鬼!你这个魔鬼!”
伊俏忽然情绪失控向站在楼顶边缘的谢冰阳扑去,她要把这个魔鬼推下万丈深渊,要么与她同归于尽。冰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伊俏重重扑倒,幸亏她条件反射及时抓牢了栏杆,身体及时做了闪躲,同时一旁的季铭第一反应拉住了她,才使她险些掉了下去。可是!更可怕的是,伊俏活生生地摔了下去,由于她推冰阳的惯性,加上她今天脚上穿着浅口尖头的高跟鞋,使她重心不稳,就这样,她在扑冰阳的时候将自己扑了下去,一个踉跄就重重地摔了下去。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太快了!四层楼的高度,使她摔下去的样子不算太难看,但已七窍流血。冰阳望着楼下她躺在那里的身体和鲜艳的晚礼服,犹如盛开的罂粟花漂亮极了,冰阳两眼一黑惊恐地晕倒在地。
谁都承受不了订婚当天准新娘从楼顶上意外坠楼,而此时楼顶上她的未婚夫和另一个女人却在那是怎么回事?无论冰阳还是季铭都没办法面对这样一个现实。
此事件当天就成了义城特大新闻,各大媒体报刊都把它当做新闻头条进行报道着,各家媒体互相炒作,先是阐述事情经过报道说:“准新娘订婚当天意外坠楼,楼顶却惊现未婚夫与另一女子”。第二天报道又变成了:“准新娘楼顶发现奸情,遭未婚夫联手情敌谋害坠楼”,又有“未婚妻曾是救命恩人,为何移情别恋?”还有“男子被迫订婚只因旧情人归来。”等等等等,每一篇报道,每一个标题都在狠命地抨击着两人颤抖的心。
季铭和冰阳两人的信息也被一点点扒了出来,差点连祖坟都被掘。一篇《情敌竟是未婚夫姐姐,当今文明社会岂能乱伦》的报道,彻底把季铭和冰阳击垮,季姨也急倒了躺进了医院里。冰阳悔恨当天还不如让自己坠楼,这样大家都会好过点,不会这样生不如死。
现在,坠楼的是伊俏,如果她醒不过来,他们都活不了了。两人痛不欲生,悔恨不已,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冰阳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终日提心吊胆不敢出来,她太害怕了,她害怕极了。季铭日夜守在伊俏身边,惊魂未定祈祷着伊俏能尽快苏醒过来,哪怕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是他的生命,他愿意照顾她一辈子,他愿意以一命换一命,就算是为了给他安慰让她醒过来, 否则,他和冰阳都将会悔痛一辈子,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不能原谅自己。可是二十四小时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五天也过去了,伊俏还是沉睡在洁白的病床上没有苏醒。
各大新闻报刊依然铺天盖地报道,社会舆论漫天飞舞,愤怒的伊俏家人将季铭赶出了病房,那些读着报纸的市民和愤青甚至赶到医院将他围堵和谩骂,他任由这些狂徒们暴殄蹂躏,他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话。
伊俏在医院抢救了好久好久,最终医生还是宣布了脑死亡,她再也醒不来了。季铭和冰阳彻底崩溃了,他们知道他们的末日到了。
世界再大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他们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腐烂的夏天躲进的小黑屋里,成了两个活死人,等待腐烂。
黑暗的房间小角落里,他们相拥而泣。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是千古罪人!我们都该死。”冰阳哭泣着。
“你害怕吗?”季铭轻轻抚摸着冰阳的头发。“是我的错。”他在她耳边轻轻低语。
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青蓬山,三生石旁边的三生崖上,一对年轻的男女,手牵着手,他们面色如水,神情坦然,他们心如大赦般。
以前,我没有好好爱你,从现在开始就让我好好爱你,旁若无人地爱你。
以前,我没能好好和你在一起,从现在开始就让我安安静静永永远远地和你在一起,别无牵挂的和你在一起。
他们牵着手纵身一跃,三生崖上飞出了一对绚烂的蝴蝶……
一缕清风吹开朵朵石竹和金盏,它们在风中摇曳,诉说世间的美好。那个刻有“三生石”的巨大石块依然静立在清晨的雾雨中,刚才的情景仿佛只不过是它矗立在千年的时光路口,瞥见的微不足道的“殉情游戏”。它岿然不动将红尘看透,时光和风会让生命开出一朵莲花。
不久之后,这块石头旁边就拉上了警示线,有女记者已经站在了镜头前报道着:在我身后的三生崖下惊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呢?我们来问一下这位游客。
镜头对准一个戴鸭舌帽的大叔,在他身后还有紧张忙碌的消防员和医务人员身影。
“请问刚才是你报的警吗?”记者问完将话筒递到大叔面前。
“是的。”
“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我喜欢晨练,经常到这里来爬山锻炼身体,今天我爬到这块大石头跟前歇息就看见悬崖下面好像有人,再仔细一看果然是有两个人,好像摔下去的一动不动,我自己又没办法营救就打电话报了警。”
“那你认识这两位年轻人吗?”
“不认识。”
“好的,感谢我们这位热心市民。”镜头又切换到女记者,她谢过大叔又继续报道:“现在警察和消防人员已经将两人救了上来。”女记者一边时不时回望着身后的现场一边报道着。“目前男性已经确认死亡,女性还尚存呼吸正送往医院抢救,我们祈祷能尽快脱离危险。
那么清晨三生崖惊现一男一女跳崖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意外坠崖还是人为的呢?我再来问问另一位目击者。”镜头再次切换到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师傅模样的中年大叔。
“师傅您好!您是一位开出租车的司机吗?”
“是的。”
“那请您说说清晨看到了什么。”
“早上很早,大概在清明路附近接到两位乘客,一男一女都很年轻,他们一直是牵着手的,我判断应该是一对情侣,他们说去青蓬山,上车坐在后排,途中我有几次都观察到他们一直是牵着手,一路上也没说话两人都很平静。然后到了青蓬山下,他们就让我停车了,说自己走上去没让我送上来,他们下车还依然是手牵着手。我猜八成两人就是来殉情的。”
“哦,您为何这样判断呢?”
“当时从他们表情上看都很平淡,就是那种早就准备好了的感觉,他们一直手牵着手,我猜肯定是家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一时想不开。本来大清早来山上游玩的就是很少的,而且早晨还下着蒙蒙雨,他们都没有打伞。”
“下雨,他们都没有拿伞?”
“没有,其实当时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就是没有再多问一下,也没多想,唉——”司机师傅有些自责起来。
镜头又切回到女记者,“感谢司机师傅说了这么多,那么这对情侣是不是因为家人阻碍而殉情跳崖呢?我们将追踪报道……”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睁开双眼,从病榻上醒了过来,床前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微笑着看着她。
“阳阳,你醒来啦,妈妈接你回家。”妇人嘴角有淡淡的苦涩,眼角有闪动的泪光。
她才知道自己叫阳阳,妇人是她的妈妈。其实,妇人并不是她的亲生妈妈,只因为她的亲生孩子在三生崖下失去了生命,她永远失去了她的亲生孩子,她并不恨女孩,她还要去爱她,因为她知道他深深地爱着她,爱她就是爱他的延续,她就是她孩子生命的延续。
从此,她和妈妈简单地生活着,家里只有她和妈妈,她陌生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仿佛这不是她的人生,她并不是她自己,她只是一只灵魂附着在了别人的躯体里然后组成了另一个人。她感受不到什么是大喜,什么是大悲,她的记忆似乎是一纸空白,她的智商也大大降低。直到三年后,三年后的仲夏里的某一天,他回来了。
美丽的爱情,应当经得住岁月沉沦,应当受得起久别重逢。
应当承受被遗忘,应当接受被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