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里的一天下午,天空格外的阴郁起来,可能要下雪了,呼吸出来的气息在眼前形成一圈白雾。石捷忽然来找冰阳,他的脸和这天空一样阴沉,从这脸色就可以看出他来找她情况不妙,他的脸像世界末日下的冰山。
“你知道倩倩的事吗?”他双眼发红,声音哽咽。
“倩倩怎么了?”冰阳大惊,似乎看到阿尔卑斯山在面前崩塌了一样。
他不再说话,转身就游离般走了。完全不理睬冰阳在其身后叫喊他。
一定出事了!一定是吴倩倩出事了!是他们闹分手了吗?冰阳脑子想到的是现在立马去找吴倩倩,立刻、马上。
天空中果然飘起雪来,一片一片从天际处直射而下,冰阳和这雪飞跑起来,一个要飘飘洒洒奔落人间,一个却恨不得立马要从这人间飞扬起来。
吴倩倩家安静的像这落雪,开门的是吴妈妈,她双眼通红一定哭过,她看了冰阳一眼,就低头退进屋里,也没说话,果然是出什么事了。平常冰阳过来,吴爸吴妈都非常热情的有说有笑,这回,他们却都默不吭声,吴爸爸坐在桌边吹胡子瞪眼的,地板上还有摔碎的茶杯碗具。冰阳不顾一切冲向吴倩倩的房间,房门是全掩着的,冰阳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吴倩倩蜷缩在床上,头埋在膝盖里,满头长发杂乱蓬松散落着,屋里一片阴暗,冰阳进来,她也没有抬头看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冰阳缓缓地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她轻轻拨开她的长发,她的脸深埋在膝盖里,冰阳着急得几乎要哭起来,“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嘛?”
时间凝固在尘埃里,尘埃悬浮在空气里,空气沉闷的让人窒息。
窗外的雪花肆无忌惮的飞舞,这个城市即将被银装素裹。
许久,才从她双腿间传来低低的声音:“我被毁了。”
冰阳吓傻了,张大了嘴巴惊在那里,宛如一尊冰雕。
“你说什么?被毁了是什么意思?”冰阳摇晃着吴倩倩。
吴倩倩这才抱着冰阳大哭起来。
“贱胚子!不好好学习整天就和那些混混流氓在一起……”房门外传来吴爸爸在客厅摔东西叫骂声,还有吴妈妈伤心的哭声。
吴倩倩哭得更厉害了,浑身发抖,冰阳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问道:“是谁?他们是谁?”
吴倩倩拼命地摇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
冰阳忽然想起下午石捷来找她,惊道:“那石捷他,他也知道了?”
吴倩倩只是更加伤心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那赶快报警啊!为什么不报警?”冰阳咆哮起来。
“不能报警!不能报警啊!”吴妈妈从外面发疯似的哭喊着冲了进来,抱着倩倩哭叫道,“不能报警不能报警,我家倩倩以后怎么做人啊!”
冰阳呆住了,是啊!可能女人的贞洁、名誉比健康比生命更重要,就算报复了坏人,倩倩也会抬不起头来,就会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下。冰阳痛恨万分,为何命运对倩倩这么不公,社会对女人这么不平。
“阳阳,阿姨求你别告诉任何人,你和倩倩从小一起长大,你们情同手足,不能对外说啊!”
冰阳泣不成声不停点着头,望着抱在一起痛哭的母女,不知所措。
雪花,是吸收了天空中的水汽凝华而成的固体结晶,它们是那样的洁白那样的晶莹剔透,尽管在天空中吸收了水汽攀附了尘埃,依然那样洁白无瑕。尽管只是那一刹那的降落,就足以让人们记住它一整个冬季。
它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一起在这个城市里融化,融入泥土或尘埃,继续升华,它们满足这一惊鸿般短暂。
一排排街灯亮起,雪停了,寒冷继续。
裹着厚厚的大棉袄的冰阳,感觉到心依然是凉凉的,两条沉重的腿拖着她的身体向前移动着,她不知她是怎样从倩倩家出来的。
这条从吴倩倩家到冰阳家的路程平时只要十多分钟,冰阳走了足足四十多分钟。吴爸吴妈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着。
“阳阳啊,我们是看着你和倩倩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俩好得一块糖都分着吃,什么事都互不隐瞒,我们也是把你当亲闺女一样看待。倩倩性子太野了,这次吃了大亏,你得千万要帮她啊,这事要是传出去,传到学校老师同学那里,倩倩就完了,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冰阳想着愤恨的泪水不觉流淌了下来。她愤恨那些流氓混蛋,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被毁了,她愤恨吴爸吴妈胆小懦弱,让摧残自己女儿的恶徒不能绳之以法。她愤恨命运,让一个还未经世事,天真烂漫的女孩从此失去了一份纯真。她抬头望着幽暗空洞的天体,这无限大无穷大,到底大到什么程度?天堂又在哪里?她想起从前看到的个故事,说每个女孩都是一个天使,她们为了心爱的男孩们才甘愿折断翅膀降临到凡间,可是这凡间的男孩们却为何要这么去摧残伤害他们的天使?
她难过,为亲如手足的小姐妹难过,为无可奈何的自己而难过,为这残酷的现实而难过。
雪已经停了,她却泪如雨落。吴倩倩真的就要被毁了吗?她才刚过完十八周岁成人礼,她还有很长的青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却在她们的青春道路上裂出了一个大峡谷,要经受这么大的人生变故。
冰阳一想到这事万一真的让同学老师知道了,吴倩倩还有脸坐在课堂里吗?同学们又会怎么看她,她以后在老师同学面前怎么抬起头来?一想到这冰阳又无可奈何地哭得更厉害了。
还有,石捷。她最在乎的石捷,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对,她要去找石捷,石捷这个时候才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冰阳先是一路狂奔到了学校,校门紧锁,操场上一片寂静,她是哭糊涂了,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还在学校里打球。她又跑到老常家然后又到千百度球吧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石捷,hurry 也没看到,到处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放假了,学校周边做学生生意开的商店都早已相继关了门,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冰阳在街角边找了个电话亭,她给季铭打电话问季铭是否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石捷,然后问石捷的家庭住址。乖乖女平时很少关注男同学的家庭信息的,也不会去打听。所以她只能通过季铭去了解。
季铭说他先打电话去石捷家问问,冰阳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季铭就回过来了,季铭告诉她,他刚才给石捷家去电话了,石捷并不在家,所以冰阳不必再去他家找了。
电话那头季铭很担心地问冰阳出了什么事?这么晚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吴倩倩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找石捷。冰阳没有心思回答他这些,直向季铭说道她现在就回家。挂了电话,冰阳落寞地走出电话亭,天空又开始飘雪了,飘雪的冬夜天空,湛蓝、空旷、明亮。
石捷去哪了呢? Hurry 也好久不见了!他不会不理倩倩了吧?他们不会不理她们了吧?
这个城市在迎接一场缤纷大雪,而我在等候一个暮归的青春。
她束的丸子头在奔跑中散落,朵朵雪花落在她的发丝上,然后接受了来自她头皮的温度,融化在了她的头发里,再结成缕缕薄冰。
她的小脸冻的通红,嘴唇发紫,她的衣裤在奔跑的时候被甩上了很多的泥水,现在一定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她想。但是她反而并不觉得冷,她的感官她的知觉似乎已麻木。
当她跑过琳琅街的时候,在街角的霓虹灯光中,远远撞见了一群熟悉的身影,她愣在了飞雪中,她像一条落荒而逃的野狗一样撞见了国王的御驾。此刻,她是多么狼狈啊,可是这狼狈的模样却非要叫她被不愿意瞧见的人瞧见。
Hurry 和童笑微还有另外几名男女同学,碰到了她的面前。Hurry 惊讶地看着她,她感觉他们都在惊讶地盯着她,她看到 hurry身旁的童笑微美得像一朵雪花,而她却是溅了一身泥水的雪球。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一起,她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hurry 走向前将撑着的花伞遮盖在她的头上,为她挡去降落的雪花。
“你从哪里来?回家吗?”
“我是要找石捷的,怎么他也没和你们在一起?”
“没有,石捷今一天都没看到他,你找他有什么事?”
冰阳不再理会,愤愤地盯着 hurry,然后又从他的脸上将愤愤的目光射向他身后几个同学身上,她心里愤恨道:你们凭什么不染尘埃?凭什么干干净净一身白?凭什么置身风波里?又在水火之外?你们就应该跟我一样狼狈才对。
“我们是去找三中谈篮球联赛的事了。”Hurry 聪明地读懂了她的目光,慌忙向她解释,他主动向她解释,是很在意她的猜测吗?还是因为有什么心虚需要掩饰?或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吧,但是此时的冰阳不想认真对待这些问题,她满肚子愤恨,她就是要生他的气。
“我回家了。”冰阳冷冷地说了句,就低着头从他的伞下钻出。
“你没有伞。”Hurry 尴尬地跟上几步。
她仍然不理会,向前奔跑着,hurry 也紧跟着她跑出一段距离。
冰阳停下,一把夺过 hurry 手中的雨伞狠狠地向地下摔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完全不顾身后一脸无辜的 hurry 懵掉在那里,雪花在他的眉际处飞舞,他目光冷峻,看着她跑出了他的视线里跑进了暗黑的天幕里。他在她的身后站成了一道冰峰。冷酷,无情。
其实,后来冰阳想想也挺后悔的,不该让他莫名其妙在同学面前出丑,也不该把自己搞得那么像个小气鬼,但是当时她心中的那股怒火却是不可名状的。
她回到家就浑身发抖,开始发起高烧,一躺进被窝第二天就没再起得来。迷迷糊糊中还接到 hurry 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不计前嫌,关心地问她昨晚是怎么了,让他在那么多同学面前好尴尬。
“你知不知道,你在那么多同学面前扔掉我的伞,搞得我很没面子耶!”Hurry 故作语气轻松,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温和。可是这个时候的冰阳却没有力气和情调跟他甜言蜜语。她浑身酸痛,有气无力,实在没什么精神情趣和他好好说话,就匆匆挂了电话,倒进了被窝。直到下午傍晚时分,冰阳再次迷迷糊糊醒来,朦胧中看到hurry 的身影,hurry 正坐在她的床边,她激动地立马一跃而坐,却发现 hurry 的脸变成了季铭。
“姐,你需要吃药了,你都睡了一天了。”季铭将手中的发烧药和水杯递给冰阳。
“是你啊!”冰阳略带有丝丝失望的口吻。
“不是我还能是谁?韩诚宇吗?”
冰阳不理睬他,将手中的药丸连同开水一起吞下喉咙。
“姐,你的男朋友不靠谱,还是我靠谱,你别喜欢他了,要不喜欢我吧。”季铭满脸坏坏的笑。
“我都这个样了你还拿我寻开心。”冰阳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眼前这个并不名副其实的弟弟,已经对她触动芳心。
冰阳也心有感应,只是她一直没有真正认真地去面对这份感情,她一方面享受着来自她这个假弟弟的关爱,一方面又不想做过多的付出,她只想简单地拥有,只想简简单单地有这种淡淡的幸福感,就像有一块好看诱人的樱桃玫瑰蛋糕摆在她的面前,她只想轻轻地舔上一口,并不想全部吃进肚里消化掉。
“姐姐,昨晚急着要找石捷什么事啊?上午我帮你打电话问过了,他昨晚很晚才回来,现在好像又出去了。”
一说到石捷,冰阳忽然想起吴倩倩来,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
“姐姐,你要干嘛去?你还发着高烧呢?”季铭按住冰阳的肩柔声说道。
“吴倩倩,倩倩现在最需要有人在她身边的。”说完就一骨碌套上外套跑出去,不顾季铭在身后呼唤她:“姐姐至少带上我。”
吴倩倩情况依然不太好,还是蜷缩在床上,曾经的古灵精怪变成如今痴呆的模样,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曾经这是一双多么有神的双眼啊!曾经这是一个多么活力四射活灵活现的青春啊!如今却成了一条奄奄一息的鱼等待着干涸。
她望着的窗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美得让人窒息的雪景,而屋里的这个青春的灵魂却就要湮灭。
冰阳走来轻轻抱住她,才发现她浑身冰冷,而正发着高烧的冰阳刚好用这发烧的热去拥抱她,她们两个瘦弱的身体融在一起瑟瑟发抖。
“至少,至少你还有爸爸妈妈,还有我。你要勇敢坚强起来。”
冰阳轻轻说道,她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有效的方法来安慰她,谁遇到这样的遭遇都是致命一击。
“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还有石捷,对,还有石捷,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过,他一定在挂念你的。
冰阳一说到石捷,吴倩倩又开始默默流下泪来。
冰阳忽然心虚起来,石捷,石捷该不会一直没来过吧?他去哪了?
石捷真的没有来过,在冰阳认为吴倩倩最需要安慰抚伤的时候,石捷却躲起来了,躲着视而不见,在后来的日子中,这件事给冰阳很大的打击和思想转变,也因此在她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既失去了友情也失去了爱情。
一整个寒假都没找着石捷,后来还是季铭打听到石捷去他姥爷姥姥家过年了,冰阳似乎比吴倩倩更加心碎,她不敢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吴倩倩,她在她面前绝口不提。
对于石捷来说,虽然他的外表是个高大威猛强壮的男孩,可是他的内心却懦弱的像小女孩,他确实发自内心喜爱着吴倩倩,可是他的内心还不够强大到坦然面对她心爱的人被蹂躏摧残,他才发现他的心灵是有洁癖的,无法接受出现的污点,更无法承受将要承担的感情责任,于是他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新年刚过完,就传来吴倩倩离家出走的消息,那天是正月初六,冰阳爸妈出去吃喜酒去了,留下季铭和冰阳在家温习功课,高三的学业紧张到让少年们不能安心充分地享受假期。
刚过了晚饭时刻,吴妈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带着沙哑的哭腔说:“倩倩不见了,离家出走了。”
那一瞬间冰阳如大难临头般惊恐在那里,等她和季铭赶到吴倩倩家时,果然看到倩倩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似乎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在她的写字桌上留下一封信,写了整整一页,她让爸爸妈妈冰阳不用担心,她只是想走出去,她想去南方看看,不用牵挂不久她就会回来的。
可是她这个不久,真的是久的很,久的变成了遥遥无期,虽然通过信上的内容可以初步判断她不会有轻生的念头,但是她这悄无声息地不辞而别成了一个让人牵挂的迷。
那时候,周边去南方打工的人很多,吴爸吴妈向所有认识的人打听,向所有去外地打工的亲朋好友打听,都没有半丝有关吴倩倩的消息。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她终于给家中寄了一封信,告知她在南方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暂时不回来了。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地址和电话,家人仍旧无法找到她,于是闲言碎语很多,有人说她嫁人了,也有人说被包养了做了有钱人的二奶。她,成了冰阳心里一个沉痛的青春伤疤。
她,在她的心里打了个永远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