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天已经好些日子，但今天却格外的暖和，路上行人脱去了毛衣，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便萦行在枯黄的草坪间嬉闹——整条街却安静到暖洋洋的，像是一只胖成球的猫儿在椅子上翻了个滚，天空洁净的好似擦了十几次的玻璃，透着亮晶晶的光。
——阳光如此明媚。
“老板，我……我想问，姜德里克就这么完了吗？
“就再没有挽回的机会了吗？”
“没有了，已经彻底没有了。”
姜克成仰起头，让阳光倾斜着铺在自己的脸上。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殊死一搏。
在壮士断腕和殊死一搏中，无数人都会选择后者。因为没有人能接受自己投入的沉没成本都打水漂，更无法接受一个走向失败的未来，所以只要没有输，他们就会一直坚持，坚持，坚持到最后，坚持到一无所有。
可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没有了现金流，每天都亏本的店一天都坚持不下去，更不可能熬过整个寒冬。与其让别人戳破这个泡泡，倒不如自己体面，至少还能保留一丝温情。
“我已经打过电话了，等会有人去店里接手厨具、食材，你把东西全都交给他们就行了。”
“我把最后的工资已经发到了你们的卡上，还有遣散费。钱不多……我只能做到这样了，这一点点小小的心意，请你们不要嫌少。”
“老板……”
员工只感觉心中哽住了什么东西，扪心自问，姜克成的确还算是一个比较良心的老板，如果和其他老板相比，他就更显得矮子里拔将军。
此时此刻，竟也忘记了往日背地里的抱怨不满，换做了一句温情的告白：“老板，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跟着你干！”
姜克成心中一暖，但随后苦笑。
没机会了。
已经彻底没机会了。
收拾完商铺的烂摊子之后，姜克成又去了一趟他曾经的家，把里面父女二人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房子的新主人倒也客气，毕竟换了新家这些原本的家具他们肯定也是不要的。
姜克成把用不着的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带着剩下必须的一些家具，来到了城中村的一座低矮的老房子，将东西全都搬了进去。
姜语竹从暖洋洋室外走进了阴暗的老房子里，像是从春天里被粗暴的拽回了冬天，她打了个寒颤，看着父亲：
“爸，咱们以后就住这里吗？”
“嗯……我租了三年。”
“那……爸爸，咱们家的生意？”
“没了。”姜克成说。
他至少给员工发完了工资和遣散费，至于欠下来的巨额债务该怎么办，只能听天由命——他也不想再考虑这些，他太累了。
姜克成从口袋里掏出钱，大大小小什么样的面值都有，这些是店里收银的零钱，他把剩下的钱放桌子上，分成两半，抬起头看着女儿：
“咱们一人一半。”
“爸？”
姜语竹错愕的看向父亲，却看到父亲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随后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瓶五块钱的白酒，仰头灌了两口。
“爸！”
姜语竹连忙想要抢下来，却被父亲挡住。
一口酒下去，姜克成的脸就已经变成了红色，他说：
“小语，女儿，我的女儿，爸爸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全部……都只能靠自己了。”
……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第一个倒下的人，竟然会是他老姜。”
阳光倾倒在紧紧关闭的卷帘门上，招牌上‘姜德里克茶餐厅’的字样还没有褪去它闪耀的颜色，却隐约间叫人响起一个实在不太吉利的词汇来——
回光返照。
街上的老板，这些有头有脸的有钱人却像是失业的写字楼败犬一样聚在墙角，望着昔日同伴的门面唏嘘不已，有种分外兔死狐悲的忧伤。
“老姜家是什么情况？他的生意不是比咱们好吗？”
“听说是家里出了意外……”
“老人说‘家和万事兴、家乱万事废’，这话现在想起来，真是越琢磨越有道理。他老姜的店明明在咱们中经营最好的，他也是最有可能熬过去的。却第一个死了，真的是……诶，世事无常呐。”
“谁说不是呢。”又一个年轻老板感慨道，不过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情，他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同伴，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哥几个，你们说……咱们这样下去，是条正道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再这么下去的话，会不会到最后和他老姜的结果一样？……咱们的实力，可是还不如他老姜。”
大家伙于是都沉默了，是啊，不管从生意、口碑各方面来说，他们的店还不如姜德里克呢，虽然说导致姜德里克关门的直接原因是家庭原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没有其它方面的危机。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谁也不知道，明天不会有突如其来的意外。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喂，小王，你既然说这话，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主意了吧？”
“是啊，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你说出来给咱们哥几个听听呗，要是靠谱，咱们哥几个全都听你的！”
小王老板闻言，便说：“既然大家都看出来了，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常言道不疯魔不成活！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诸位，我们何不疯魔一把？”
“疯魔一把？”
大家打了个寒噤，觉得小王老板怕不是真的疯了……不过很快大家改变了看法。听小王老板说出他的打算后，大家纷纷觉得——
“说的对！”
“说的棒！”
“说得好！值此关头，我们已经完全没得选了，要么死，要么去拼一把……咱们，拼了！！”
“和他许尚拼了！”
于是，化身疯魔的一众老板，疯疯癫癫的冲到了城西商业街的物业中心，甚至都没有给工作人员阻拦的机会，就冲到了二楼，推开了许总办公室的大门。
这着实把里面的小许董事长给吓了一跳，好家伙……这是要真和自己‘板命’来了？
“许尚！许总！许董！”
老板们咬碎了牙齿，怒吼道——
“我们知道错了！”
“求求您，给个机会吧，许总……您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