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义山顺手关上了身后装饰多过实用的实木大门,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是真有些受不了近藤绫子现在这副长辈模样。
特别是跟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一对比……
所以他才讨厌回来。
“就这么讨厌你那个嫂子?”
熟悉的声音自办公室内响起。
源义山抬头看向那个正靠在办公桌前的身影。
他下意识的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极少有人见过的羞赧笑容。
“哥。”
少顷,源本泽坐回办公桌后。
他看着那搬过椅子坐到他对面的大男孩放下空杯,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笑意。
那是不同于面对旁人时的真情实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所有人眼中马上就要登上大位的男人,还有着属于人类的一面。
源本泽打趣道:
“怎么?她给你来了个下马威?”
她,自然指的是近藤绫子。
“倒也不是。”
源义山摇了摇头,无奈道:
“就是变脸太快,我还没适应。”
“呵。”
源本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人都是这样趋利避害的,他这些年已经见过太多。
更清楚他那个妻子是什么水准,靠着出身与血脉习惯了。
眼看着他源本泽走到了这种地步,自然想着弥补一下过去傲慢留下的后果。
比起有些自作聪明又自以为是的家伙,已经不错了。
可惜,不管是自己还是义山,都从没在意过这点小事。
想到这儿,他又看了眼源义山。
然后他就略一扬眉。
源义山正盯着桌上的空杯发呆。
注意到这个细节的源本泽收回目光,忽然挑起话题。
“源佐川没惹出什么乱子吧?”
“没有。”
刚刚走神的源义山瞬间回过神,随口道:
“哥你一个电话的时间,我就把他安排了。我捏他手底下那些人的把柄,谁敢动谁死。再严重一点的,就得按合同杀几代了。”
源本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心里甚至还有些欣慰。
财团那么大的摊子,最不缺的就是能人跟烂人。
他弟弟一直以来都有心软的毛病,什么人都想着拉一把给个机会,哪怕这些年有所改变,可骨子里的良善他是看在眼里的。
这才有了源义山临行前,兄弟二人的约定。
如果源义山到了千叶遇到棘手的情况,那么作为董事会成员之一的源本泽会出面,拖住源佐川给自己弟弟创造机会。
除了那通电话外,他给义山提供的帮助还包括龙宫家这个内应。
原本他以为自己一通电话过去,义山会联系早有准备的龙宫家,借机布置拉拢从而与源佐川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再以自己的正统身份慢慢挤压源佐川这个地头蛇。
只是事态发展同样有些超出了源本泽的预期。
根据时候龙宫家的汇报,他弟弟压根就没用龙宫家出动多少力量,从头到尾就帮着挟持了个樱井家的蠢货武官。
而他那良善的弟弟不知什么时候就备好了快刀,仅用短短半个小时,就干净利落清洗了执政官的支持与追随者们。
对此源本泽是有些兴趣的。
他深知能让一个人倒戈的把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拿到的。
可当看到义山这副随意自信的模样,他就熄了询问的念头。
平平安安的接过权柄,就是好事。
于是他顺势问道:
“源佐川,你打算怎么处理?”
面对兄长抛出的考验,源义山稍作犹豫,接着摇了摇头。
“人是不能死在千叶的,但留在那儿也不合适。”
说着他看着自己大哥,轻轻一眨眼,
“我是打算从大哥你这儿讨个借口,把他处理了。”
源本泽见状终于欣慰的笑了。
“哈哈哈……”
权力之争中,杀死对家永远是下策。
做事留一线,也是把余地留给自己。
义山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明白与做是两回事。
现在看来,虽然不够老练,但是也足够了。
源本泽低垂眸光,悄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样,哪怕日后没了他的庇护,他弟弟也能独当一面了。
借着千叶城的话题,兄弟之间聊天的氛围热络了许多。
与财团内其他兄弟姐妹之间的脆弱感情不同,源本泽与源义山这两兄弟是罕见的“真兄弟”。
源义山当初被剥夺继承人权利,处以流放之刑时,所有人都认为源义山死定了。
哪怕其他继承人不下手,把一个失去财团保护的源家人丢到外面自生自灭,基本与死刑无异。
而在当时,源本泽没有任何动作,就看着自己弟弟离开了本源城。
董事会给予他弟弟的唯一优待,是把流放地定在了相对偏僻的千叶城,好让其他继承人无法在第一时间下手。
也就是从那天起,属于兄弟二人的传奇开始了。
离经叛道的源义山遁入荒野,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在流放中成为了一名荒野猎人。
无人知晓这位少主是怎么适应那地狱一般的恶意世界,但源义山就是那样活下来了。
足足三年。
而他的兄长,源本泽,在迎娶近藤家的嫡长女后,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不断在财团内晋升。
直到三年后成为财团下属部门的实权部长,申请撤回对自己弟弟的判处。
他以自身的能力与价值,换来了他弟弟重归财团的机会。
但这还并非是终点。
两年后,2099年,源本泽成为了财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董事会成员。
他的弟弟源义山,则得到了当初流放之刑的出发地千叶城,作为自己的封地。
时至今日,地位差距巨大的兄弟两人坐在一起时,也依旧是如当年那般一无所有时融洽。
所以,源本泽才从源义山的走神中,意识到了什么。
眼见距离会议还剩下四十分钟,思量许久的源义山终于放弃了之前路上准备的各种说辞。
在外人眼中,他哥哥源本泽是个无情的怪物。
但在源义山眼里,他的哥哥甚至已经代替了他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父亲。
此刻,他悄然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看向办公室内的角落。
源本泽看着自己弟弟那副搜寻模样,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他就知道有事。
于是他当着源义山的面,按下办公桌下的一个按钮。
不到五秒,像保镖多过秘书的男人推门入内。
“守在外面,到会议开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间办公室。”
源本泽平淡下令,一号秘书应声退下。
自始至终,这位秘书都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源义山。
服从可靠的像一台机器。
“说说吧。”
眼见秘书离开,源本泽伸手从他办公桌下取出半瓶威士忌,以及两个空杯。
源义山看了过去,当即笑道:
“哥,你还是喜欢藏酒。”
这或许是只有兄弟才知道的秘密。
自律的源本泽喜欢在身边藏一瓶酒。
因为这违背自律原则的刺激品,会让他感到难得的趣味。
源本泽笑了笑,抬手倒酒,目光却落在源义山身上。
眼底的探究之色毫不掩饰。
他开始好奇他弟弟想要说什么了。
直到酒瓶放下,源义山才试探着开口道:
“哥,我想了个计划,可以一次性处理掉他们。”
他们,一个宽泛的代词。
但在兄弟二人间,却指向特定的人物。
那些曾参与逼死他们母亲的人。
源本泽刚拿起酒杯,听到这句话后缓缓抬眸注视着自己的兄弟。
眼中的笑意开始褪去,化作平日里的冷静与无情。
只是短短一个瞬间,他就低头看向酒杯,淡淡的道:
“义山,你那本书带了吗?”
这一次轮到源义山愣神。
他当然意识到他大哥指的是那本《十一年》,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一本书?
不待源义山回答,源本泽就伸手拉开了办公桌下的一个抽屉。
随即,一本书被放在了那权力的桌面上。
《十一年》。
放下的源本泽看向自己弟弟,平静发问。
“还记得结尾时,作者留下的那句话吗?”
他自问自答道:
“我热爱这个世界。所以我讨厌这个混蛋的家族。”
源义山看着源本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源氏少主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
然而源本泽依旧是那般平静的自语着。
“最初我看这本《十一年》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呢。我把它当作娱乐杂志,每天看一段当作放松,直到结尾那番话。我不理解,甚至有些讨厌。因为那个时候在我看来,如果没有源氏,怎么会有我们一家?所以当我发现你整天捧着这本书看的时候,我是有些失望的。源氏少主怎么可以讨厌自己的姓氏?”
“但你是我弟弟,我当然可以包容你对家族,对一切的不满。我也可以试着理解写下那本书的前辈,也许他只是在那个时代浪潮中无法掌控自身的平庸之人,之前恰巧姓源。”
他啜饮着杯中烈酒,任由那股辛辣刺激的食道,随即露出一个有些落寞的笑容。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愚蠢的人是我。”
此时,源本泽看向自己的弟弟,眼神有些复杂。
“财团与火石集团的碰撞中损失超乎想象,因此父亲被弹劾,驱逐出了董事会。我第一时间发出的职位调动申请被一次次否决,只能留在西联邦继续跟火石的人交战。等我再回来的在这个时候,父亲已经走了,你也因为对家族爆发的不满被人抓住了把柄而流放。”
“只是一次意料之外的损失,只是因为董事会中那些无能的野心家,我就失去了一切。”
他低喃着:
“抱歉,义山,那个时候在你和母亲之间,我选择了保护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