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中心大厅。
那令人烦躁的银行广告还在循环播放。
早早取完排队码的陈娇裹着身上的旧外套，低头坐在大厅内冰凉的铁凳上。
她用义体撑着铁凳，轻轻活动着双腿，以缓解寒冷与麻木。
来往人群中不时投来打量她的视线，使得她越发将头埋低。
因为孟领导的那句“明天见”，她特意收拾了一番，就连身上的义体都稍微保养了一下。
本还想借对门禾子小姐的香水用一下，但考虑到孟瑜那明显与其他雇员不同的谈吐与穿着，她还是放弃了借香水的念头。
从中心九点开门到现在临近中午，她已经在这儿坐了两个小时，身下冰冷的铁凳都生生捂出了温度。
到了这个份儿上，她已经想开了，唯一害怕的反而是孟瑜会嫌弃她……
想起早上双方擦肩而过时，对方那个示意自己等一等的手势，这位单亲妈妈又强行压下了心头的不安。
可本就茫然的陈娇还是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大厅另一头的窗口。
那个属于孟瑜的工位前，正闪动着一行红色字符。
“暂停办公。”
同一时间，中心主任办公室内。
孟瑜坐在办公桌前，微微挺直腰背，手边摆着一个密封的档案袋。
他看着对面的中心主任，语气诚恳的道：
“江主任，还请您催一催。”
办公桌后的中年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纯正的小叶绿茶，天然级别的饮品。
购买几克的信用点就够孟瑜吃上十碗三郎家的豚骨拉面，是完全不符合一个五级员工消费水准的奢侈品。
片刻的静谧后，孟瑜再度开口道：
“请主任再催一催。”
江主任挪了挪那发福的身子，终于看了一眼对面的小雇员。
他十点多来上班的时候就见对方守在门口，手上还拿个档案袋。
一想起之前几次对方来找自己说的事，这位脾气出了名暴躁的中心主任就忍不住想骂人。
但面对孟瑜这个两年前空降来的三级雇员，江主任还是收敛住了自己暴躁的脾气。
毕竟坐到他这个位置，面对没背景和有背景的雇员，自然得是两幅面孔。
想到这儿，江主任终于开口。
“小孟啊，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但是中心办事的程序是这样的，我申请上去，财团不往下拨款也没用啊。”
见对面没有反应，他便叹了一口气，故作无奈的道：
“行了，你小子别犟了。抚恤金下发的事我往上报就是了。不过小孟啊，我得提醒你几句。”
说着他就话锋一转，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明天就是你四级考核的日子，凭你的本事通过不是问题。正好后勤部的小李已经四次考核不过，他那部长位置就由你来坐。以后你也是中心领导层的一员了，像这些琐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孟瑜依然看着发福的中心主任，没有作声。
对方这话听起来像那么回事，颇有点前辈照顾后辈的意思。
实际上还是给他摆下马威，以及更多的试探。
公司的各级合同之间虽然存在各种细致的划分，但在三级到四级的这个门槛上，想要通过审核大部分情况下已经不是看能力了。
至于那个四次考核没过的后勤部长，也不是真的通过不了考核。
孟瑜伸手拿起桌上自己摆在那儿的白瓷茶杯，饮了一口合成茶水。
男人眸光低垂，熟悉的苦涩在舌尖上滚动。
那哥们儿是挡了面前这位江主任以及其他人的财路，后台又不够硬，较量了一年才被踢了下来。
不过踢了也好。
姓李的吃相，也没比江主任他们好哪儿去。
都是喂不饱的肥猪。
此刻江主任见对面的青年低头喝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开始千叶城的民生中心，是外包给公共服务这一领域巨头“白塔群岛”的分部。
直到三年前本地的主人“源氏财团”收购了各家民生机构，开始自治。
也就是在那儿之后不久，民生中心空降了一位三级雇员孟瑜。
作为从其他部门走关系调来这个新部门的江主任，这些年除了捞油水外，唯一那点心思就放在了中心这些人员身上。
这孟瑜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还始终摸不准这小子的背景。
拜托了一些朋友去打听，也只能知道对方是入职直接签的三级雇员合同。
至于背后是谁的意思，谁在照顾，一概不知。
唯一能找到痕迹的推荐入职那一栏的签字，还是他这位中心主任的。
可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没有推荐过面前这家伙，而对方也确实通过了来自上面的审查。
眼下终于等到对方将晋升四级，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看看背后是哪位高层在垂青这小子。
如果背景够硬，那就拉他一起吃肉。
背景一般，但足够懂事的话，就跟在自己身后喝汤吧。
然而他错估了一件事。
那就是对面的小雇员到底是怎么想的。
孟瑜伸手从怀里取出了那块机械表。
看着逐渐接近“六”的分针，他皱了皱眉，随即将手中茶杯在面前这张主任办公桌上重重一顿。
“砰。”
这个动作惹得江主任一挑眉。
中年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信号，看向孟瑜的眼神逐渐多出了一丝不善。
随后的事态发展果然不出所料，对面的小雇员直接将手边的档案袋甩到了自己面前。
江主任见状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愠怒，却还是压着火气道：
“孟瑜，你这是什么态度？”
此时，在江主任眼中一直待人温和得体不出格的小雇员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对方将手里的古董表利落的揣进了怀里，接着取出了一根烟咬在了嘴上。
清脆声响中，古典款式的钢音火机冒出火苗，烧灼起烟草直至燃起淡白雾气。
纯正的烟草味道瞬间弥漫这间主任办公室。
在孟瑜这一连串动作的“挑衅”下，江主任那张老脸已经发黑。
造成这一切的小雇员则换了个姿势，放松的倚靠着椅背。
面对对面已经处于暴怒边缘，隶属财团的五级员工，孟瑜只是用两指夹着香烟，满不在乎的呼出一口淡薄的烟气，善意提醒道：
“江主任，我劝你在发火前看看档案袋里的东西。”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揭开了封口，拿出了里面那叠纸质文件。
然而只是扫了一眼，江主任便抬手按在了上面，声音低沉的道：
“孟老弟，这是什么意思？”
孟瑜没有答话，只是示意了一下指间香烟将要掉落的烟灰。
江主任阴沉着脸，亲手将一旁的烟灰缸递到了男人面前。
因为那叠文件开头第一张就是一份报表。
上面用着一种简单明了的方式罗列出了整个民生中心大小领导，利用自己权限操作中心主脑的历史记录。
而这些操作，包括挪用公款、侵吞抚恤金、降低雇员绩效、拖延文件上报、修改审批时间等等。
打头第一个，就是他这位中心主任。
这些本应被删除的痕迹，似是被人以更高的权限恢复，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时间无数情绪和念头在这位中心主任脑海中闪过，紧接着却在听到对面小雇员的回答后愣在了当场。
此刻，听到江主任的提问孟瑜在烟灰缸中点了点烟灰，似是自言自语的重复道：
“什么意思？”
旋即，男人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中心主任，发出了一声嗤笑。
“江立波，你装你妈的糊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