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瑜起身来到了落地窗前。
他抬手按在玻璃上，感受着凌乱雨滴砸在上面的质感。
这熟悉的白噪声反而让孟瑜感到了一阵安心。
两位来访者已经离开，还带走了那个被他拆了义体的好汉。
在他提出加钱的要求后，那个叫藤原三鹰的男人又留下了一根同款金条与一串通讯码。
摆在桌上的马格南，今夜用三发子弹为主人换来了三根金条以及一个“入职邀请”。
堪称尽职尽责。
孟瑜确实没听说过什么藤原事务所。
城市里虽然不缺与帮派作对的狠人，可胆敢与公司对着干的势力，整个泛亚地区掰着手指都数得出来。
例如，儒家。
至于那个姓樱井的女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就算是樱井家，也不过是这座城市真正主人的家仆。
想到这儿，孟瑜轻呼一口气，随即将目光投向楼下。
跨越了十二层的高度，他看到了那辆停留在霓虹招牌下的保姆车。
片刻的注视后，窗前的三级雇员忽然笑了笑。
孟瑜转过身，顺手抄起桌上的金条与马格南一并丢进敞开的抽屉。
唯有那串写在纸条上的通讯码，被男人直接丢入纸碗里的拉面汤中。
他一边从裤兜里摸索出一部手机，一边打量起无光的客厅。
黑暗中，屏幕微光照亮了男人的脸。
他点击某个通讯软件的标识，接着点开一个头像发送了一条消息。
随即孟瑜哼着小调收起了手机，双眸中泛起一丝莫名笑意。
有趣的事情，终于要开始了。
公寓外，那辆被孟瑜所注视过的保姆车内。
坐在无数线缆、机箱与屏幕之间的少女随手一招。
一面虚拟屏停留在她面前，上面代表着公寓楼内电梯井的立体构图正闪动着需要维修的红光。
楼内住户们对外发出的报警信号也被一一拦截。
在有设备加持的情况下，一位加装了黑客义体的一流黑客将眼前这座公寓楼暂时性地变成了千叶城网络中的“黑洞”。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骇客少女，只是推开虚拟屏顺势向后一倒。
那张与姐姐一样同样出众且多了几分活力的少女脸庞上，正写满了无聊。
她咬着棒棒糖看着车顶，幽幽的道：
“克林特老爹，你说三鹰叔是不是找错人了？一个住在这种地方的三级公司雇员，哪能是什么儒生。”
驾驶位上的人影没有回答。
霓虹招牌的灯光透过避光型玻璃，映照出司机硬朗的面部线条与发白的短须。
这是个至少超过六十岁，或许更接近七十的老人。
头戴一顶有些发旧的棕色牛仔帽，上身穿着一件皮夹克，一如西部时期的牛仔。
高鼻深目，略卷的发丝，赫然是来自旧西洋联邦的移民。
老人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同样是义体，只是毫无藤原三鹰那般的科技美感，反而透着股独属于机械的复古浪漫。
车后的骇客少女没有注意到，在她吐槽那位雇员身份时，驾驶位上的老人正微微仰头，透过关闭的天窗望向上方。
牛仔帽下，那双略显苍老的眸子此刻如鹰隼般锐利。
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众人先后上了车。
樱井织雪将那还在昏迷的“好汉”丢在了后排座椅上，自己坐在一旁。
藤原三鹰则登上了副驾驶，甫一上车便说道：
“雪舞，抹去痕迹，解除屏蔽。克林特先生，我们可以离开了。”
驾驶位上的老人这才收回目光，默默发动了引擎。
不起眼的保姆车离开了霓虹招牌的遮挡，闷头闯入雨幕。
副驾驶位置上的藤原三鹰，这时自身下的座椅抽出一条数据线插入自己左手义体上的接口，继续道：
“雪舞，方才我与他交手的画面已经上传给你，做个对比。”
骇客少女此刻双手敲击虚拟屏，眼中不断闪动数据流，嘴上却不满道：
“三鹰叔，你刚才跟他动手时我就开始筛查了。想知道结果吗？”
藤原三鹰闻言失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一点破绽？”
“当然了。他这档案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孟瑜，男，二十七岁。出身，九夏移民。源氏财团千叶城分部下属民生保障机构三级雇员。工作时间两年五个月二十九天，犯罪记录无。”
被称作“雪舞”的少女嘟囔道：
“这是他们中心主机里能找到的档案。再有就是他通过黑市中间人接过几次修改民生中心内部档案的活儿，收费出奇地黑。”
藤原三鹰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语气依然平静的道：
“身份比对不出结果，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比如他今天使用的枪械。”
骇客少女咬着嘴里的棒棒糖，不满道：
“比对过了。上上个世纪旧西洋联邦合并前，马格南公司出品的大口径左轮手枪。纯粹的火药武器，在黑市上买一把代工厂的仿制品，最多五百信用点。不过，说起来有一点确实很奇怪。”
逐帧慢放的少女将手中虚拟屏的画面放大同步给其他成员。
正是藤原三鹰视线中，孟瑜拔枪开火的全过程。
少女拨动画面，解释道：
“就是这里，不论我怎么慢放，都没了一帧。”
画面中藤原三鹰的居合斩切开了子弹，刀锋直逼孟瑜头颅。
下一刻，那柄手枪仿佛凭空出现一般，顶在了中年人的下巴上。
刀锋停滞，胜负已分。
藤原三鹰看着这一幕默然不语。
这就是他觉得自己找对了人的原因。
因为他也不知道那柄枪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在这时，驾驶位上一直沉默的老人忽然开口道：
“他很自信。”
车内气氛一凝，就连闭目养神的樱井织雪都睁开了眸子。
老牛仔放缓了车速，看着眼前的雨幕淡淡地道：
“他用的是柄没加装部件的老家伙，对手是得到义体强化并擅长居合的三鹰。但他没用特制子弹，前三发都只是钢芯弹。”
藤原三鹰抬手将画面倒放至自己斩开子弹的刹那，忽然一皱眉。
边上的老牛仔淡定的道：
“你是个武士。北四海的武士，在这个距离下不会质疑自己的刀剑。但他却一直很放松，甚至给了你义体充能的时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儒生，但我可以确定，这个年轻人很强。”
车厢内的骇客少女不禁瞪大了眼睛。
能让克林特老爹承认的强者，上一个还是那个一身军用义体的酒鬼。
樱井织雪一脸平静，似乎心中早已得出了如老牛仔一般的评价。
藤原三鹰则犹豫一下，随后认真地询问道：
“您的意思是，他是个高明的枪手？和您相比较如何？”
“这不是公平的较量。”
把持着方向盘的老人语气平淡的道：
“我有一条机械臂，他没有。但我老了，他还很年轻。而且……在你们下楼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了车里的我们。”
克林特老爹略作沉吟，接着低声补充道：
“隔着十二层楼。”
藤原三鹰眉头紧锁，轻声自语道：
“难道他真的不是儒家的人……”
就在这时，众人面前的虚拟屏上忽然画面一变。
有一则通讯正在接入。
联系人……
孟瑜。
车厢内的骇客少女豁然瞪大了眼睛。
三鹰叔留给对方的通讯码，是她亲手加密的作品。
要解码三次才会得到一个虚拟地址，再经过多重跳转方能找到她预设的接口。
这是她根据少有的情报，对那个家伙提出的技术考核。
可是那个陌生信号就这么闯入了这个由她亲手搭建的小型移动基站，甚至直到对方通讯接入时，她才得到反馈。
好比刚发下试卷等待考察对方基本功的老师，下一秒就发现人家连公式都懒得写，直接把心算出的答案拍在你脸上。
并且速度还快过了出题的老师。
此刻车厢内气氛陡然凝重，一向清冷的樱井织雪脸上也显露出肃然之色。
她了解自己妹妹的黑客水平，所以自然明白这种突兀的通讯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驾车的老牛仔一言不发，眼神却是出奇地平静。
在看到那通讯显示的时候，还扯了扯嘴角。
唯有坐在副驾驶上的藤原三鹰，看着那通讯接入的请求后微微低下头。
中年人轻呼一口气，随即平静道：
“接进来。”
车厢内的骇客少女咬了咬嘴唇，终是有些不甘心地敲击了一下虚拟屏。
下一刻，男人调侃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嗨呀，藤原先生，你真是太不小心了，通讯码还能打错一位，害得我多打了几次电话。下次别这样了哈。”
藤原三鹰当即微笑着回应道：
“孟先生说的是，敝人下次不会再犯这种失误了。”
“没事没事，我打过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明天中午十二点，能不能派辆车来中心接我一下，最好是有点排面的那种。”
藤原三鹰悄然挺直腰背，认真道：
“自然。敝人明日亲自去接孟先生。”
公寓内，孟瑜拍打着眼前的西装外套。
这一刻，男人身影被大厅中的黑暗所淹没，那双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平静。
在这平静之中，他端起手里的“古董机”，用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小声补充道：
“哎，客气了客气了。那个，你让刚才那个叫织雪的姑娘来就可以了。”
说到这儿，孟瑜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毕竟公司内部都以为我上面有人，这临走了做戏也得做全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