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他妈的醒了,要死……死那人面前去,别死我这里!”
那一声呵斥在某一瞬间竟将雷声轰鸣都压盖,白苏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句话。
他如同石像般一动不动的身影突然颤抖起来,猛然回神向四周看去,却见身旁一个无面无脸的“人”立在那里。
“你他妈终于醒了。”
苟盛的声音从那“人”身上传来,声音中仿佛要虚脱了,再而后,它便彻底崩塌,化为一滩死水。
白苏抿了抿嘴唇,他强提精神,向义庄内走去。
嘎吱——
缓缓推开暗红色木门,刺耳的声音长长回荡,这里多年没人来过了。
义庄内是很多木床,白布盖在上面,有些鼓起,有些平整。
灰尘很重,每走一步脚边就有灰尘扬起,各边角落蛛网密布,一只手掌大的蜘蛛挂在网上一动不动,头正对着白苏,似乎在与他对视。
陆庆就在屋子里。
没有被束缚,身上也没有被折磨的痕迹。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少年推门而入,然后向她走来。
“跟我走。”
白苏看着她,对她伸出手。
少女怔怔无言。
为什么女生喜欢看那些言情故事?
因为那些故事里的桥段永远只在故事里,当你被欺负时,没有男主角会帮你出头,当你遇到危险时,没有男主角会不顾危险地来救你,当你忽然将要面对死亡时,没有男主角会将手头的一切事情抛下,只为了寻找延续你生命的方法……
她是通明七窍体,是这个人世间最受大道青睐的存在。
所以这人世间的很多人都想要她的命。
这世间弱肉强食才是永恒的真理。
她很弱小。
所以死亡是她唯一的归宿。
她如今只剩下四年的寿命,就是她的母亲亲自为她下的诅咒。
那个人已经死了,她入了魔,被正道的人杀了。
在那之后,她成了清音坊的弟子。
这世上对她施以援手的人太少。
所以当她看到这个人不知怎的追到了这里,“嘎吱”一身推门而入,带着满身的伤、狼狈地对她伸出手时,她一时间竟只有恍然。
哦,原来这个人对我伸出手了啊。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你走吧。”
白苏愣了一下,“为什么?”
“在仪式结束前,我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白苏问道:“什么仪式?”
“夺舍仪式。”
陆庆不再看他,“只要你在义庄里,夺舍仪式会将你也算在内,你快走吧。”
一道粗壮的仿佛水桶般的血色雷霆瞬间降落到院子里,轰鸣的雷声仿佛近在耳旁。
陆庆看着纸窗外的血芒:“仪式快要开始了。”
不消她说,白苏也知道。
此时,他的脑海中已经响起了无数的呓语,密密麻麻。
嘈杂、无序、疯狂。
就好像有个话痨是疯子,他一直在你耳朵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一堆听不懂的话。
“你走。”陆庆看着他。
呓语声由远而近,慢慢变大,如果一开始是无数的苍蝇在耳边嗡嗡嗡的话,那么现在就是鬼火摩托轰满油门在你家楼下跑过来跑过去。
见白苏不理她,陆庆竟是从椅子上起身,推着白苏要往外走。
但是这人不管她怎么推,摇摇晃晃地就像个不倒翁。
他就是不走!
少女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白苏不管不顾,看到那张唯一的椅子空了出来,他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饶是少女清冷的性子,此时也都被这人的举动弄得有些急了。
“起来。”
白苏沉默的脸忽然放松下来。
他抬头笑了笑:“不要,最多我允许你坐在我的腿上。”
“你。”
少女皱起好看的眉头,认真地说:“会死的。”
白苏偏了偏头,依旧保持着温润的笑容,但语气里却是恍然大悟:“原来会死啊。”
陆庆:“……”
她知这少年在捉弄她,拿她开玩笑。
但她此刻真的很想让他赶紧走。
少女不想看到对她伸出手的少年死在这里。
“没事的,”那少年忽然对她说道,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将目光看向窗外,在那里,一道绯红的巨大的阴影将一切遮盖,他的心跳在这一瞬间跳得快了起来。
扑通。
扑通。
十八岁的少年脸上露出最肆意的笑容。
那是少年人让人欣羡的意气风发,那是少年人天老二我老大的桀骜不驯,那是少年人面对生死也是事小的狂妄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狂跳的心脏躁动不已,“将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要是害怕,就抱紧我。”
少女默默看着他,睫毛颤了颤,然后双手抱紧了少年,轻轻地问道:“为什么要来送死?”
白苏没有回答,狂风骤然而起,刹那间,八扇纸窗尽皆破碎,而后义庄的屋顶、四周墙壁都被掀飞,风将少年少女的发丝吹得纷飞而起,衣衫也猎猎作响。
白苏紧拥着少女,双眼与那绯红雾气之外、高天之上的巨大猩红瞳孔遥相对峙。
“你是不是喜欢诗词?”
“嗯。”少女被这样亲密地对待有些不适应,但也没有反抗。
“那我也给你念首吧。”
“好。”
白苏点头,却看向高天,笑意吟吟。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着意吟赏,何必问更筹?”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你在天上看着,为何迟迟不愿下来?
我大费周章来到这小小房间,你又何必再更长久等待?
却见得话音毕,绯红的光柱猛然从高天坠下。
少年微笑,毫不在意。
少女也无视它,只是在脑海里想着那“满怀冰雪”四字,心念微有些起伏。
我是冰雪?
这一刻,两人毫不设防,他们同时闭上双眼。
当你已经竭尽全力,那就不必再有忧虑。
你只需要闭上眼睛,就当是睡一场觉,静静等待命运给你做出答复。
当绯红的光柱垂下,两人在光束的中心化为黑影、黑点,最后彻底被绯红吞没。
那一瞬间,白苏的脑海以极快的速度被染成绯红。
疼痛如同翻涌无际的潮水一般汹涌不断。
四肢百骸仿佛被无形的手挤压,全身的血管都鼓胀起来,他的面容极度狰狞。
他忽然疯了一般大笑起来。
他脑海中无尽厚重的绯红里,一滩小湖泊在红色世界中,倔强的显示着他的碧蓝。
那抹蓝色好似无云的天空,白苏以仅有的微弱意识注视着它。
他狞笑着于心中狂吼:“来!快来把我抹杀掉!”
绯红迅速涌动起来,化作一只大手,要将白苏最后的意识抹杀殆尽。
他意识化作的小人,就站在原地,面容苍白扭曲,但独独脸上的讥讽笑容,如何也掩盖不了。
大手越来越近,死亡的感觉近在眼前。
但白苏毫无动作。
就在那只绯红大手隔着他的天灵盖只差一张纸片的缝隙,阴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盖,那渺小的人举起手掌,轻轻地对着那只大手一弹。
“拜托,绯红神教的神,你很弱诶?”
水镜于刹那间冲天而起,强大的吸力猛然从镜面之中迸发。
这一幕仿佛龙吸水一般,那无休止的好似梦魇的绯红不住地倒退而去。
那只大手停留半空,一动不动。
白苏轻轻一弹,那巨手瞬间如同流沙一般崩塌,脑海中漫天的红色烟尘都在向着半空的水镜飞泻而去。
“吼!”
那绯红似还想卷土重来,竟凝聚成了一个狰狞丑陋的人面。
“你到底是谁?!”
白苏想了想,就在那人脸即将被扯入镜中之时,他开口道:“你爹吧。”
“吼——!”
巨大的吼声吼到一半,戛然而止。
此方界域,又化作白色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