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不害怕死亡。
当你听见有人说他不怕死,那只是还没有亲身经历过生死之间那样泾渭分明的决绝。
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有的只是为了一句话、一个念头、一个憧憬、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的信仰而甘愿将一切留给未来的人。
白苏怕死。
上辈子死的不明不白,太憋屈了。
还好的是没什么感觉。
这辈子十八年里经历过最危险的事就是现在了。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是任何时刻都没有过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上来。
他只是看到少女那样平静地说好,然后心底的怒火腾地一下子就像干柴遭遇烈火一样不可遏制的燃了起来。
怒火燃起来后,心脏下意识地也开始抽痛,仿佛有个小人拿着皮鞭正一下一下抽他砰砰直跳的心脏,用严刑拷问它。
可是明明他们只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明明只要看着,今晚一切对他而言就已经结束了。
明明……
可他还是来了。
青鬼早就发现了他,诅咒将他的位置彻底暴露,无所遁形。
有他挡在面前,他不可能再看到那个女孩儿哪怕一眼。
甚至于今晚可能还会死在这里。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没脑子的动物。
知道会死,偏要去死。
但这人世间最大的奇迹往往就是这种没脑子的人完成的。
所以当他听见某道琴声忽然响起时,被埋葬在阴影里的他强忍着痛楚将脑袋转过去。
陈焕水盘膝在对面,一把桐木琴平整地放在腿上。
黑暗里,一道道琴声竟是将那阴影渐渐瓦解。
中正之音好似光明利剑。
晗光镇邪曲!破邪!
“还有一只大虫子,呵呵。”
鹤影嘶鸣一声,只听得风声鹤唳,那巨大的黑鹤已然扑向陈焕水。
陈焕水恍若未闻,平静地拨弄琴弦,但曲调已变,恍惚间仿佛能够想见一道巨大山岳浮现。
横山撼岳曲!障身!
只见陈焕水周围突然浮现一座透明大山,黑鹤扑来,庞大的冲击竟是没有撼动山岳半分。
白苏趁此机会脱困,此前阴影迅速袭来,直接将他也纳入其中。
他头也不回地向前去。
“想跑去哪儿?!”
青鬼的嘶吼声震天,脚掌蹬地已然冲向白苏的后背。
只要再过三息就能够捅穿这个虫子的身体。
但是,青鬼下一刻猛然撞上了一面壁垒。
壁垒透明,很快,那空气墙上浮现出许多繁复的纹路图案。
不知不觉间,那琴音又有变化。
却是沉声闷气,而后渐变有激昂悲壮之声,仿佛困兽之斗。
天牢斗兽曲!困阵!
她看了一眼白苏消失的方向,目光又回到琴弦上。
如果可以,请将她带回来。
虽然她明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觊觎那丝若有可无的希望。
……
白苏无所顾忌地在乱葬岗里飞驰。
脚踩木剑,目光仿佛鹰隼一般扫视周围。
视线一扫便将一切尽收眼底,寻找那个叫做陆庆的人。
而也就在某个穿行而过的转瞬,他看到了一个意外的家伙。
苟盛。
没有显示信息,是傀儡。
他指了指前面,风声将话语带到少年的耳朵里:“别去了,会死。”
白苏置若罔闻。
一个少年看着另一个少年向着死亡奔去,他低敛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某一时刻,天际之上,一道巨大的轰鸣声携带着一道将黑夜都染成白昼的霹雳在漆黑至极的阴云里搅动起浩大的风云。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轮圆月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天空之上,只剩下黑色的云。
还有不时划过的血一样的闪电。
一种压迫感突如其来降临,仿佛远古关押恶魔的门被打开放逐。
秋鱼镇界内,修士之间最先有所感应。
心悸感一瞬间就充斥全身,浓浓的压迫感从天际之上垂落。
而后是凡人,熟睡之人忽然微微皱起眉头,辗转反侧;未睡之人,心中莫名慌乱,不安在剧烈涌动,仿佛大难临头。
白苏不管不顾,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速度。
就好像那些一切的可怖事物在这一刻少年的心里都化作了可笑的纸老虎。
我当然知道这条路很危险。
但是我不会停下来的。
他想起上辈子的某个故事。
当年那个衰仔对红发女孩儿说:“如果世界不喜欢你,那世界就是我的敌人了。”
后来在那个雨夜里,他呆呆地看着女孩儿死掉,那个废柴就这样错过了一切的可能,他愤怒地将一切撕碎,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这样就能将失去的拿回来吗?
所以,很多事情想要不留遗憾,那就不要给自己时间去犹豫。
或许在你犹豫的那一秒里,那足以改变一切的可能已经写好,从此往后,那个人、那件事的未来就再也与你无关。
少年人,该有这样毫不畏惧的勇气去对峙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终于,他发现目标了。
一座义庄立在乱葬岗上。
风干的牌匾上,猩红的字迹还隐约见得。
白苏撞了上去,也就在这刹那,浓郁的绯红色的雾气无端生起将义庄包裹起来。
碰触到的一瞬间,他浑身像是被人用刀剑凌迟,剧烈的痛楚让他顿时脸色发白,额头上浮现豆大的汗珠。
同时,他的神智也被影响,一种疯狂的想要嗜血,想要杀人的意志陡然开始主宰他的行为。
他狰狞地拿着木剑在义庄的小院里乱砍,石磨盘,废弃的棺木盖,烂得不成样子的栅栏,缺了个轮子的木推车……
木剑没有被折断,有灵气附着,凡物难以摧折。
红色的迷蒙的世界中充斥着混乱与无序。
他的视线中是一片扭曲的场景,被他砍得满地狼藉之下,那些碎屑残渣仿佛有了生命,诡异地扭动着,波纹从那之中不断释放而后一条条线扭曲构成螺旋的图景,常人看久了便会迷眩。
白苏原地看着那些螺旋一动不动。
眼眶内,一条条血丝如同编织蛛网一般慢慢出现。
再然后,他的双目蒙上了一层水雾。
脸颊上霎时淌出两道水痕。
渐渐地,白色水痕被染上血的颜色。
他的眼睛在流血。
这时,红雾忽然被拨开,一个冷冷的声音在红雾中传来。
“都说了会死。”
半边身子腐烂的苟盛默默从绯红雾气中走来。
一半脸颊上有肉,但部分已经在被溶解,另一半脸颊完全腐朽,那里有一个不规整的缺口,黑漆的空洞不见白骨。
这是一具傀儡。
这具傀儡越走越近,颤抖地举起手,其中传来的声音都发生了变化,从冷漠变得森然恐怖。
他猛地摇晃白苏的肩膀。
“该他妈的醒了,要死……死那人面前去,别死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