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成还是打开了棺椁。
一股异味扑鼻而来,呛得他喘不上气。
秦长越用袖口捂住口鼻,张清成也是捏紧了鼻子往里看。
且巧此刻乌云散开,月光柔柔洒下来。
张清成看见了棺椁里的尸骨。
孙南风死了也有大半年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这棺椁里捂着隔绝了空气的缘故,倒是没有烂干净。
不光是没有烂干净,甚至可以说,还很“新鲜”。
看起来也就是死了十几天的样子,虽然腐烂了,但还依稀可以辨认出模样。
和孙知意的确是有几分相像。
最引人注目的,其实是他的腹部。
有一个好大的口子,内里还塞了些茅草。
张清成看了秦长越一眼。
秦长越微微蹙眉。
用茅草填充尸体,这样的做法,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
古代就有刑罚,剥皮之后填充茅草,然后挂在城楼上,供人观看。
这叫人皮偶。
大越后期,君王残暴,甚至有人专门去训练此种手艺,好博得君王的喜爱。
真正的高手,是可以将人的皮剥下来以后,还能保证那人仍旧喘气的。
没了皮的人,浑身猩红一片,看着格外瘆人。
如此挣扎数个时辰,才会渐渐断气。
还有更为凶狠的,会时不时往这人身上泼盐水,让这人能在痛苦中再多挣扎一段时间。
此种残暴,后来人根本无法想象。
可是那时候,拥有这种手艺的人,却能够获得越皇的宠爱。
也难怪后来大越覆灭,天下四分。
原本这种刑罚还是十分流行和出名的,但是后来,民间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言,说是那些冤魂会回来索命。
当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都发誓,自己曾在晚上看到一个没了皮的人趴在窗户上,怪叫一声就弹跳离开。
当时,整个大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越皇下令封锁谣言,任何人不准谈论起与这件事有关的事情。
但是一件事,你越是禁止,就越是有人想要去谈论。
私底下谣言被传得更加神乎其神,据说那些被剥了皮的人会变成恶鬼,将所有的人皮都吞噬干净。
只要是看到了他们,那么到了晚上,他们就会爬到你的床头,夺走你的皮,披在自己的身上。
这个场景,光是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
那段时间,很多人到了晚上,根本就不敢出门。
后来,越皇最为宠爱的那个专门剥皮的宦官,也被人剥了皮,挂在了家门口。
那时候还是冬天,他的身上被泼了水,结了冰,像是一个风铃一般悬挂在大门口。
第二天早晨起来有人发现,一声尖叫划破苍穹。
至此,谁也压不住这个谣言了。
谣言的版本越来越多,有人说,亲眼看见那宦官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像是脱衣服一样,将自己身上皮全都撕了下来。
有人说,他是自己把自己挂在上头的。
一时间,他家所在的整条巷子都无人敢再接近。
慢慢的,他家里也开始出现夜半的哭声,像是婴儿,又像是野猫。
周围的人家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有时夜半惊醒,就会看见窗外有一双猩红的眼睛。
又有几个人出了事,得了失心疯,非说自己很热,要把衣服脱下来。
脱完了衣服,就要撕自己的皮。
几个人联手,才把那人按住,捆绑起来。
后来,整条巷子都没人敢住了。
但是厄运并没有就此停止。
冤魂还是在纠缠着他们。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云游的方士路过,给了他们一个办法。
再后来,这些怪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几年平和下来,大家也都慢慢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去。
好像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直到有一日,有人哭着跑到衙门口,哭诉自己的儿子被人残忍杀害。
这妇人为了求给自己的儿子一个交待,一头撞死在了衙门口。
且巧赶上一个王爷路过,于是那官员没了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去查。
这才查出来,这许多年的和平,是以其他人的性命为代价的。
每年,都会有一个人被剥了皮,塞入茅草,算是敬献给那些鬼魂的皮囊,以求他们不再闹腾。
这几年下来,也死了不少的人了。
只是他们无权无势,也有的根本就无儿无女,无父无母,不过是个过路的外乡人,死了就死了,根本也就没人发现。
所以这好几年来,也算是平安。
只是今年不知怎么的,选了个只有一个寡母的男人,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那个妇人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这个儿子。
后来这儿子说要出去打工,一去就是小半年。
快过年的时候托人捎了一封信回来,说自己很快就要回来过年了。
于是这妇人满心欢喜地等着自己的儿子回来,还准备了好多东西。
她日日在路口等待,可是自己的儿子却始终没有回来。
有一天,她的儿子给她托了一个梦。
梦里他满嘴都是稻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眼睛看自己的母亲。
母子连心,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妇人根本不需要儿子说话,也知道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自己的儿子恐怕是没了。
妇人在梦中都是满心的绝望。
自己必须要为儿子讨回公道,找到杀人凶手,让自己的儿子得以安眠。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求得别人的关注。
地底下,母子二人也可以继续照应了。
这件案子被查出来以后,整个镇子都人人自危。
谁能想到,自己的身边,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惨案呢?
被尘封起来的恐惧,翻江倒海,卷土重来。
后来,涉事的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那些冤魂好像也得到了抚慰,再也没有闹过什么事情。
只不过后来,这用人皮包稻草的故事,也慢慢流传了下来。
传说剥了人皮用稻草填充,可以让此人无法往生,灵魂被留存人间,继续作乱。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故事也慢慢变换了样子。
剥人皮到底是个手艺活,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于是慢慢的,也就简化了下来。
只要把肚子剖开塞入稻草,就可以变化恶灵,作乱人间。
但是自古以来,中原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好端端的,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身边出现那么多的恶灵。
所以这个法子,一般都是害人的时候用。
秦长越与张清成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不解。
碑文是用孙知意的口吻来写的,那至少也能说明,孙南风是从孙家出殡的。
人死了以后都是要守灵的,守灵之时棺椁是不能封上的。
难道这段时间,从来就没有人见过孙南风的尸体?
孙南风是个秀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
孙家怎么可能希望孙南风至死都不得安宁?
除非……
秦长越微微眯了眯眼睛。
除非孙南风死得意外,而且孙家人也完全没有办法替他伸冤。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祈求孙南风变成恶鬼,自己给自己讨回公道。
这得有什么冤情,得走投无路到何种地步,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秦长越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张清成,张清成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张清成从里头爬了出来,又帮孙南风重新整理好了墓茔,最后和秦长越一起深深鞠了几个躬。
世人皆苦,望你来世,不必为人了。
秦长越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一阵晚风刮过,一枚叶子缓缓落在了秦长越的肩膀。
仿佛有人对她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