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殿一派肃穆,楚承昌坐在高处,微微往后仰着几分身子,看着下头的众人。
九乐公公就站在楚承昌的身边,微微弓着身子,像是个雕像一般。
下头的大臣们也都低着头,间或有人抬起头来扫一眼,猛然对上楚承昌的目光,便匆匆低下头去。
大殿中间跪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形容憔悴。
半晌,楚承昌方才出声道:“苏卿说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
“秦家百年将门之族,历代皆是名将忠臣,秦将军亦是一生为国,年纪轻轻就立下汗马功劳,让无数外敌闻风丧胆,若无秦将军,不知道楚国百姓,又要少多少安宁日子,”苏奕一面说,一面轻轻颤抖着,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泪意,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此番,秦将军身死无骨,还请皇上明察!”
楚承昌还未说话,苏奕便一个响头狠狠磕了下去,震得人心头一寒,“万望皇上不要寒了忠臣良将的心,请皇上明察此事!”
苏奕轻轻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便坠落在地。
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百业城里了,张清成派人把他送出了战场,然后被李子山拦住。
他只来得及抓住李子山的手说了一句:“大人,救将军……”
后面的事情,他就全部都不知道了。
李子山看到苏奕的样子就是心头一抖,他当然知道苏奕的身份,能让苏奕变成这样,想来前方,的确是发生了一场混战。
李子山知道,在这一场战役里,很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玉门关上,想要从中分一杯羹,达到各自不同的目的。
而李子山也是想着让他们各自相争以后,再坐收渔翁之利,他不会放过秦长越,当然也不会放过郑自成。
可是在看到苏奕的时候,不知为何,李子山的心头陡然浮现起太多的不安,他派去拦截楚凤歌的人,无功而返,连李进达都没能改变楚凤歌的决心。
李子山知道,他是一定要去玉门关的,所以原本打算再晚一点出手的李子山,还是急匆匆带了人过去,没想到,他去的还是晚了。
他与西夏兵混战一番,楚凤歌和秦长越的援军也都赶了过来,虽然十分困难,死伤惨重,然还是将西夏兵赶出了玉门关外。
只可惜玉门关被破坏得厉害,几百年来的积淀,差不多尽数毁于一旦,往后的玉门关,恐怕不能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最重要的是,大战到最后,乌和阜宁咬牙最后回望玉门关一眼,发誓以后还会回来,带人向北逃离以后,李子山却还是没有看见楚凤歌的身影。
从心底里冒出来的不安像是巨大的浪潮,一股接着一股扑过来,几乎要将李子山兜头淹没。
他总算是看见了凌十七,李子山急忙跑过去,却只见凌十七像是疯了一般,抓着楚天阔身边的竹风,一拳又一拳地往下砸着。
李子山看了一下四周,没有楚凤歌,也没有楚天阔,凌十七仿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感知,他只是掐着竹风的脖子,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
李子山不知道凌十七砸了多久,他只看见竹风的头已经血肉模糊,如果不是仔细辨认,还以为那只是一滩烂泥,而竹风,则也早就没了呼吸。
“杀了你!杀了你!”
李子山走近,听见凌十七一遍又一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再一看,凌十七眸子猩红,口舌干裂,手也早就磨破,却像是完全没有知觉一般,仍旧不停地往下砸着。
“十七,十七!”李子山唤了两声,凌十七忽然抬起头来,眸子猩红,死死咬牙,像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一般。
饶是胆大如李子山,也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此刻的战役已经停了下来,夕阳西下,大片大片的红色残阳光芒就这么随意地倾洒在大地上,如同永远不会干涸的血。
那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些小兵正在一一查找过去,看看还有没有尚有一口气的同胞。
整个世界都弥漫着一股肃杀和凄凉。
可是这种气息,却完全不能和凌十七给人的冲击相比拟,李子山深呼吸一口气,方才问道:“十七,王爷呢?”
凌十七忽然抬起头来,瞪圆了眼睛看着李子山,说实话,李子山这些年来,大风大浪也是见识过的,可是那一刻,他还是被凌十七看得心里有几分发毛。
“啊————!”凌十七忽然嚎叫了一声,然后狠狠低下头去,一拳砸在了竹风的头上。
坚硬的头骨撞击着凌十七的手,李子山打了个寒噤,声音也冷了几分,“十七,王爷呢?”
凌十七仰头看着城楼边上那处断崖,半天一言不发。
是他没用,他没有保护好王爷,他甚至也没有抓住楚天阔,只能拿竹风来撒气。
李子山顺着凌十七的目光去看,心头一寸寸冷了下来。
李子山最后还是知道了,秦长越和楚凤歌一起坠崖的事情。
李子山摔了东西,眼眶通红,指着天骂了一句,“他疯了!”
他与楚凤歌,相识多年,多年来汲汲营营,暗中谋划,他一向相信只要自己的势力足够大,就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旁人。
他始终认为,楚凤歌是有能力做天下之主的,只要楚凤歌点头,他就会立马拥护他。
可是楚凤歌却没有这个心思,他自幼中毒,身子一直不好,他曾告诉李子山,他对于权力和皇位没有任何的渴求,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为了能好好活下去,不必再受人胁迫,被人威胁,遭人残害。
可是最想活下去的楚凤歌,却跟着秦长越一起消失在了那处断崖下头。
值得吗!楚凤歌!值得吗!李子山真的想把楚凤歌的衣领拽住,狠狠摇晃着问一问他这个问题。
可是不能了,楚凤歌消失在了断崖下头,和秦长越一起,尸骨无存。
李子山派了许多人去搜寻过,凌十七也是想方设法地想要深入进去,可是到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李子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个下午,出来以后,除了眼睛里布满血丝以外,旁的都如常,照旧处理起了积压的事情。
甚至有人来报凌十七寻了短见的时候,李子山都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在处理完了事情以后,去他床前淡淡说了一句:“王爷如今还没找到尸骨,便还有生还的希望,你若是想死,我也不拦着你。”
凌十七抿唇,一言不发,泪流满面,但是李子山知道,他不会再寻短见了。
人啊,活着都是图一个念想。
李子山让人请上官遥过来给凌十七包扎伤口,可下头的人却说,上官遥和上官无双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想来是趁着李子山带兵出征的时候,跑出去了。
李子山淡淡点了点头,上官遥和上官无双都不甚要紧,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不管楚凤歌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必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为此,李子山还特意和苏奕长谈许久,那时候苏奕的身子还很虚弱,李子山派人精心照料,方才给他吊住了一口气。
苏奕睁眼望着帐顶,不复从前聪慧模样。
李子山说了很多,苏奕最后却只说了一句:“大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在我面前掉落悬崖的样子。”
至此,李子山便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