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古辞卫
时辰打着哈欠被沈弄璋从床上拽了起来,穿戴好甲衣。
迷迷糊糊的从屋里出来,然后,他就见到了白天听说的另一位总旗,徐缺,徐大人。
说是总旗,但是从权力上来讲,这位原本能够统领五十人的徐大人,在值夜人这边,只能当个光杆司令。
借着明亮的月光,时辰揉揉眼睛,看清了这位光杆司令的模样。
徐缺年纪约莫三十来岁,人如其名,他缺了一条左臂,那里的袖子,被掖进了盔甲里。
不仅仅是胳膊,徐缺的脸上还有一条可怖的刀疤,只不过,此时他佩戴着黑色的面巾。时辰无法看到全貌,只能看到眉头处有一条伤疤,如同狰狞的蜈蚣一样,在徐缺的脸上扭曲阴暗的爬行,隐匿进了面巾里。
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在外面,饶是活了二十多年的时辰,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冷静的不见波澜,不包含任何情绪在其中。
只有死人的眸子才会是这样。
“徐大人。”时辰跟着沈弄璋一同恭敬的说道。
“你们二人巡正街以南。”徐缺吩咐道。
与他狰狞的外貌成反比,徐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柔和,让时辰下意识以为说话者另有其人。
吩咐完,不等时辰二人作声,徐缺便自顾自转身离去。
“走,咱们进城去。”沈弄璋也是迷迷糊糊的,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对时辰说道:“徐大人为人古怪,平时也不与他人交谈,就连跟千户大人讲话,也是能少说两个字就少说。”
闻言,时辰不由得撇撇嘴,揉揉惺忪的睡眼,自言自语道:“确实挺古怪的。”
……
古辞城中,正街
正街是古辞城最宽大的街道,由东城门一路直通西城门,将城中一切给一分为二,包括贫富差距也是由此划分。
正街以北,是商贾人家,以及士族和城中官员的宅邸所在。
而时辰与沈弄璋所巡视的正街以南,则是以普通人家为主,并且大多数都是最贫苦的底层百姓。
时辰从前住的地方,也是在正街以南。
沈弄璋的细心程度令时辰佩服,前者甚至没有询问他的穿衣尺码,结果,布衣,轻甲,居然都异常合身。
内穿布衣,外套轻甲,轻甲由非常轻薄的铁片串联起来,只有一个上衣,饶是如此,这件轻甲也有二十斤重,让身体本就瘦弱的时辰活动起来,不免有些吃力。
毕竟,他还要拿着一杆跟他人一般高的长枪,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沈弄璋也是同样的装束穿戴,只不过因为他要提着灯笼,所以不需要拿武器,以前他独自巡夜时就相当累。
既要拿着足有七八斤重的枪,还要提着灯笼,也就是现在夜间宵禁,治安很好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倘若要真有是什么不法之徒,他独自一人,还真是应付不来。
从巡夜的值夜人水平来看,就不难发现,之所以值夜人如此不健全,也是从侧面反映出,大景的治安非常安全,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毫不言过。
“咱们巡夜,要一户一户的看。”沈弄璋在前面领路,对身后紧跟的时辰叮嘱道:“要看看有没有火星,有没有被撬开的门窗,甚至路边的醉鬼。”
沈弄璋表示,自己巡夜一年多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贼人,只要瞎逛一整夜,就可以踩着刚出来的太阳,直接回去睡觉了。
古辞城中实行宵禁,全城仅有几个大户人家还有零星的灯火,除此以外,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此时的大漠正值春末,夜里的微风还带有冬天的寒冷,让时辰伸在外面的手,不免感到一丝凉意,驱散了他脑海里的最后一点瞌睡。
“沈兄,你很早就来做了行伍吗?”
黑夜中寂静无声,时辰说的话能听得格外清晰。
“是啊,早早的就进了卫所。”沈弄璋笑道:“我家住瑞临城,小时候是跟随父亲躲债至此。”
瑞临是大漠西域十九城中排名靠前的繁华城市,距此东去足有七八百里。
“后来,父亲病死,我无依无靠。”说到这里,沈弄璋的笑容中泛起一丝苦意,说道:“所幸得遇高艾高大人救济,无以为报,只身随高大人入了卫所,与大人一样。做了一个值夜人。”
说到这里,沈弄璋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真正的值夜人都是代代相传。”沈弄璋说道:“父传子,子传孙,谁都不许断。”
“为什么?”时辰不解道。
“因为我白天就说过,那些值夜人,是有拱卫之职,倘若有后来居上者做了值夜人,万一对王公贵族有二心怎么办。”沈弄璋说道:“而我们这种小地方,不需要值夜人,但又不能没人做这个苦差事,所以,我们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来做最为合适。”
沈弄璋总结道:“总而言之,我们其实是业余的值夜人,和那些真正的高手无法相提并论。”
“原来如此。”时辰若有所思,问道:“那三位大人?”
时辰话说一半,而沈弄璋也明白他想说的意思,肯定意味的点了点头。
“值夜人的饷银很高,置办家产,娶妻纳妾都不在话下。”沈弄璋摊了摊手,对时辰说道:“但是那仅限于真正的值夜人,像我们这种,我们的饷银仅有他们的一成,虽然足够吃穿用度,却剩不下一分一毫。”
时辰心里不免暗自思索,这不就是正式员工跟合同工的区别吗?
“但是也有个例。”沈弄璋语气一转,说道:“也有业余值夜人做到顶尖者,可那些人,都是凤毛麟角,人中龙凤,我这辈子,估计是不可能了。”
话罢,二人不约而同的一阵叹气。
……
二人有说有笑的在一条条胡同里来回巡视到了下半夜。
“歇会儿!”沈弄璋提议道:“前面有个驿站的亭子,我们去坐下歇会儿。”
其实时辰的两条腿已经有些酸痛了,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此时当然是满口答应。
二人一屁股墩在了亭子前的长凳上,长出一口气,沈弄璋从身上拿出一个水袋,灌了一口水,递给了时辰。
“再有两个时辰,咱们就可以回去睡觉了。”沈弄璋抬头看着月亮,掐算了一下时间,然后拿出一个油壶,给手上的灯笼又添了一些灯油。
半个晚上都没歇着,早已是口干舌燥,时辰满饮两大口水,感到僵硬的双腿得到了放松,心里想到,说是苦差事,真是一点也没错。
“给你看个好东西。”歇了一会儿,沈弄璋突然笑道。
在时辰疑惑的目光中,沈弄璋伸手在怀中一阵套弄,然后,拿出了一个物件,黑夜中,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沈弄璋把手伸到了灯笼下,借着明亮的灯火,时辰看清了那样前者所说的好东西。
这玩意儿,时辰也从电视上见过,但确实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
居然是一把短火铳。
“没见过吧!”沈弄璋嘿嘿笑道:“这个东西,咱们值夜人人手一把,比弓箭好用多了,只要点燃这根引线,声如霹雳,十步之内就能取人性命。”
“可不要碰到火星,里面是装了弹丸的。”沈弄璋叮嘱道。
说罢,就递给了时辰。
火铳跟时辰所想象的那种并不太一样,这个只有一整根铜管,在持握的位置伸出了一根细细的引线,依靠点火发射,没有他理解中,枪支的扳机。
“我说你怎么不拿长枪,原来是有这个东西。”时辰装作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把火铳递还给了沈弄璋。
沈弄璋嘿嘿一笑,接过火铳揣回怀里。说道:“放心,这个东西,你以后也会有的。”
二人正嬉笑间,时辰眼尖,他对面的一间旅店,屋顶上赫然有条人影,在月光下肃然而立。
“什么人!”
时辰拍了拍沈弄璋,后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沈弄璋随即大喝一声,把刚揣进去的火铳又掏了出来。
对方站的实在太高,在下面的二人对他无法构成威胁。
只见对方并未作答,看都没看惊坐起来的二人,身如轻燕,从高处一跃而下,轻轻落地,随即向东方跑去。
“站住!”沈弄璋率先反应过来,对准跑开的身影背后,掏出火折子点燃手中的火铳。
砰!
枪声极大,在寂静的黑夜中犹如炸雷般响起。
随着枪声响起,可对方的身形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往前方跑去。
打空了!
“追!”沈弄璋嘴里骂骂咧咧的,然后却发现,时辰早就窜出去了。
他在沈弄璋开枪时就已经反应过来了,迅速脱下身上沉重的盔甲,穿着布衣,提着长枪就快步追了上去。
好在休息了一阵子,要不然以刚才的体力,时辰压根就跑不了几步。
“时辰!小心!”沈弄璋想追上去时,发现时辰已经追着黑影拐进了一边的胡同,只能高声叮嘱,随后,转身朝正街以北跑去,去找徐缺来帮忙。
徐缺此时就在那边,想必也听见了开枪的声音,肯定也会往这边赶。
平静了许久的古辞,如同平静的湖水,在此刻,被扔进了一颗巨石,轰然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