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滑进我的脖子,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粘腻的气息。
膝盖隐隐作痛,红色的液体缓缓渗出,雨水摩擦我的伤处,迫使我难以在第一时间站立。
我转头望向身后,深幽的世家大宅,如今在血色冲刷下,令人不寒而栗。小春右手握剑,咧着渗人的笑容,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血流凝向剑尖,滴入雨水,流淌出一条令人发指的红色幽径。
我无力挣扎,只觉得一切都很是突兀,眼神充满不解,直勾勾盯着她。
小春仿若看透我的心思,一脸狰狞:“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何以怨报德?”
没有给我答话的机会,她继续说道:“你爹当真下的一盘好棋!实话告诉你,我是你爹的私生女,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是不是很意外啊?”
她面目扭曲,一脸嘲讽。
“多年来,他只敢把我当你的丫鬟,悄咪咪养着。有时候我想,为什么?为什么我跟你一样,同为他的女儿,待遇却如此不同!”
剑指眉中,凛冽的寒气直逼我的眉心,颤抖的身体出卖了我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装得再不怕死,也无济于事。
“怕了?这是你应得的!”
“为何要救我?”
“什么?”
“我说,你既然想让我死,那天在山寨里,你又为何要救我?”
她冷哼一声:“想亲自手刃你!”
“顺便告诉你,温家的财产,早在这些年被我收揽不少,那天圣旨给我气得呀,还得我少了一大半财产,你竟然还认为我在担心温家,哼,我巴不得温家全死!”
心中一沉,心中的一丝希望终究还是被真相打得面目全非,还以为是年少友谊,原是我多想了。
暗夜中的暴雨漫无目的地砸向我,携带秋季的冷霜,一直锁进深处。
我死死盯住眼前的锋利,雨中一点白渐渐逼向我,眉宇发沉,剑意威压而来。
头一次,感觉死亡如此接近。
只是,这种游荡在地府门口的感觉好熟悉,我好像,在几百年前就经历过。
转眼间,一根柴棍自天而降,击中剑柄,近在咫尺的剑就这样脱手而去。
我望向柴棍飞来的方向,站着一个人,一个我从前很少关注的人——北弦。
他的出现出乎我的意料,毕竟平时并不怎么关注他。
我刚想开口询问,他看了眼我的伤口,及时打断:“累的话,不用说话,静静看着就好。”
小春愣在原地,久久没缓过神。
毕竟即将完成的计划,因为这凌空一棍打破。
北弦随手捡起一根不算长的木枝,缓缓走近小春,猝不及防地指向他的胸口。
表情冰冷:“我就去买个药,没想到家被偷了,得亏我及时赶回来,不然林家这唯一的女儿也要葬命了。”
小春反应过来,面露不屑:“区区一个下人,竟也敢如此叫嚣。”
北弦没有多语,一刺向前,树枝瞬间穿透小春心脏。
小春闷哼一声,两眼惊愕,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她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根树枝也能穿过她的身体。
北弦:“血债血偿啊。”
话语中没有半丝温度。
手肘撑地,泥泞沾满双手,疼痛自下蔓延而上,我缓缓站起身,走向小春。
小春的胸口血流不止,她右手捂着伤口,双腿无力,猛然间一折,跪倒在地。
我双眼通红,颤抖着问她:“温家这些年待你也不薄,又何必如此呢?”
“何必?你去问问那宠你的老爹啊,问他是如何待我的,哦,忘了,他已经死了,可依旧抵不过我母亲的命!我出生那年母亲落下疾病,可这个负心汉,不仅从没关心过,还传来他再婚的消息,家里贫困,没钱吃药,我眼睁睁看着母亲含恨病死在床榻。”
两行浑浊的泪自她眼角留下,小春轻蔑一笑:“尔后他来找我,嫌我是私生子,将我寄养在别家客舍,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几年后,又让我学着照顾你起居。也多亏寄养时,让我偷学了不少功夫,不枉费我那么多年勤学苦练,如今终派上用场。”
膝盖传来温热,我低头,北弦小心翼翼地将膏药涂抹在我的伤口上。
心中滑过一丝暖意,似轻羽绒球。
非亲非故,真好。
我再次抬头,双拳紧攥,指甲陷进皮肉,膝盖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别紧绷,疼。”北弦轻声说道。
我微微放松,怒火中烧:“可我母亲并不知情,林家上下的仆人,他们又有什么错!”
“错?”她反问,“他们没错,那我跟我娘亲又有什么错,就因为她爱上了你爹!这个难道就错了吗?让她死于病榻,让我寄人篱下。我要让他们都为我母亲陪葬!”
“疯子!”北弦见我伤口止血,不再蹲着。
秋风凛冽,这是我遇见最冷的初秋。
落叶纷飞,枯黄沾染血色,像极了砧板上捣碎的肉。
北弦双指随机夹住一片枯叶,指尖微弹,叶过留痕,空中水花崩裂,须臾间,叶子如刀子般,旋插入小春咽喉。
小春瞬间窒息,向后仰去,死前还对着我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难道一切都还没结束吗?
如此一招致命,四溢的红点蔓上雨丝,一时竟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是血。
好强的力道,好在是自己人。我不禁暗自庆幸。
“走吧。”北弦上前。
“去哪?温家已经没了……”脸颊温热,眼泪忍不住涌出。
“还有我。”
有你个屁,你是我谁啊?
“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要救我?”温家才被血洗,任何人都不值得我信任。
他轻叹:“以后会知道的,如今你一个人,文武不全,还挺难存活。”
这话是真的,既如此,先跟着他也好,毕竟他武功那么强,若是想杀我,刚刚就可以连着我一起灭了,但是他没有,说明我暂时是安全的。
更何况圣上早已想把林家除之而后快,就算没有小春,温家也难逃一死,若是知晓我还活着,估计会引来不少杀手,北弦武功高强,还能保我。
就在我思忖之时,手腕的铃铛响起。
我心下疑惑,手没动啊,风不应该吹得动的。
只见北弦早已迈出两三步远:“再不走,天就亮了。”
我循声望去,他右手高举,铃铛在他的手腕处叮当作响。
我赶忙跛脚跟上,还不忘喊:“尊重一下伤者啊!”
两人一前一后渐行渐远,清脆的铃铛声不断回弥。
一夜之间,温家血雨成河,全灭,朝廷没管,毕竟这也是他们的愿景,没人知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深秋过景,霜降槲叶,风过霖霖。
自那天之后,我带上斗笠,以面纱遮脸,无事不掀,跟着北弦四处游荡,隐居竹林处。
从此世间再无温落雨,只有柒柒。
柒柒本是我小名,我并不想用,但北弦坚持我用这个名字,原因无他,简单顺口。
我很难不相信这是他顺便胡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