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不知为何,大我七岁的皇兄决意举办一场武试大会,亲自为我挑选一位贴身侍卫,为的是在今后的日子能够保护我。
不过,武试大会开办那天,谁也不曾想到最后的胜者竟是与我同岁的毛头小子,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尽管年龄小,皇兄却甚是满意,他满意的理由是年龄相仿,便可护我一生,毕竟生在皇家,变故颇多,有个贴身侍卫终归是好的。
多年以后,面对满眼的白纸丧联,我才清醒地意识到,皇兄为我安排的一切都没有错,可悲的是,结局却依旧未如他所愿。当下的我自是不清楚他的用意,因此当皇兄领着五岁的洛北弦来到我面前,对着他一顿夸赞时,我一门心思都在他右手的铃铛上。
皇兄在一侧夸得眉飞色舞,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歪着脑袋走到洛北弦的面前,用右手牵起他的右手,一对铃铛似有灵性,叮当作响,如清泉化冰,亦如露水相击,煞是好听,皇兄自是听不见的,他也无缘体会。
“以后你来保护我?”我看着他一脸,露出不可置信。
他重重地点头,一脸不置可否:“相信我。”
明明同我一般大,这个年龄应当正是爹娘怀中的宝贝,换作其他人,我或许不太放心,可他眼眸中,流露着不同寻常的神色,那是远超同龄人的坚毅,这让我不知为何心安不少。
“太好了!太好了!柒柒,你喜欢就行,那就这样定了,以后就由你保护柒柒!”
自那以后,洛北弦便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我们俩也成了互诉心肠的好朋友,自然,是我单方面对他诉心肠,洛北弦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烦心事,每天忧心的事情就是如何更好地护我周全。
一开始,他总是喊我公主,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自打出生起就这般喊我,喊得那叫一个顺溜,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后来在我的强制要求下,让他改成柒柒,直呼我大名,多爽快,毕竟周边不缺喊我公主的,倒是缺喊我柒柒的。
喊了一年后,他终于能下意识对着我喊柒柒。一年相处下来,我对他的脾气性格也了解了不少,同时也越发觉得他不靠谱,倒不是在武力值上,保护人他是一流的,但是其他方面吧,就难说,比方说让他拿着药方去御医那取药,他竟会半路折回来告诉我药方被风刮跑了。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我便知道他心地纯良,便不用防着他,也不怕他嘲笑我胡思乱想,这么一想,我便寻思着找个机会,问问他关于铃铛的事。
那天,天气晴好,恰逢春三月,我便一大早起来放纸鸢,临近晌午,玩得有些许累,于是坐于亭台,倚着石柱玩弄手腕铃铛,适时北弦在我对面坐下,趁着周边无旁人,不问白不问,我索性直切主题,伸出手腕置于他眼前:“你能看见这铃铛吗?”
“看得见。”
他竟然瞧得见!这下可把我高兴坏了,语气不禁有些激动:“这铃铛是只有我们二人看得见,还是。。。。?”
“仅我们二人可见。”
“为何?”
他故作高深莫测,指了指天:“问上天咯,许是我命中注定要守护你。”
这话这么听起来让人莫名羞耻,不过说的好像也是事实,他还真就成了我贴身侍卫。
“那这个要怎么用?”
“我教你,连续摇两声是传音,你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与我听,就可通过这铃铛直达:连续摇三声可定位,我若是哪一天找不到你了,就可通过这铃铛声寻你。“
他这么一讲,我更加好奇了,急不可耐地摇了两声铃铛,喊了句”北弦!”,果不其然,北弦的铃铛里下一秒就传出了我的声音。
好神奇!我内心止不住地震惊,北弦在我眼里的形象莫名又高大了几分。
随后,他还嘱托我切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自那日之后,我常于睡前摇两声铃铛恶搞北弦,北弦总是不嫌烦,耐心地回应,不知不觉中我便养成了习惯,在往后长达数年的时间里,常常下意识摇动铃铛,寻找北弦的声音。
这一摇,便是十年,我十六岁,十年里,北弦每日清晨教我练习研习剑法和武打,说是学些自保功夫,难保以后有需要独自面对困难的时候,可那功夫学起来绝不仅仅是自保那么简单,似乎更胜一筹。
但我相信,北弦绝对不是害我,他定是为了我好。
我时常会因为学累了问北弦:“我天天待在皇宫,这学了有何用?”
而他总是耍着嘴皮子说:“保命用咯。“
也是那一年,阿娘突感风寒,经不起风吹,常常咳嗽,犹是冬季寒风凌冽,吹不得一丝冷,稍冻着些就卧床不起,而父皇也是忙于国事,鲜少来看望。
那年冬天,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有种不安,大雪覆盖整个魏国,丈深数尺,沿路冻死不少人,他们衣衫褴褛,或是苦于贫困,或是困于饥饿,总之那一年的除夕夜,皇城的烟火阑珊之下,尽数暗流涌动,街巷乌烟糜烂,饿殍漫散,道是雪色不同往年,晶白迷眼,以至人心惶惶而不自知。
北弦见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试图安慰我:“别担心,娴妃娘娘没事的。”
我明白北弦心意,却也深知自己担心的不止是阿娘,似乎还有一个更为隐藏的不安。
见我无动于衷,北弦找来一纸灯笼,灯笼上画着穿仙缕的小人,烛光映射,照亮雪片 ,丝丝熔散,冷风中浸润着暖意,他站在一旁没说一句话,可一个动作甚至表情都仿佛为逗笑我而扮弄。
烛灯晃眼,迷了眼尾,我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看着他,嘴角试着勾起一丝笑。
过了几日,积雪未尽数消融,皇兄邀我前去阿娘寝殿一聚,说是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可实际上是告别。
饭桌上,皇兄最初并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往嘴里夹菜,我与阿娘都觉得他与往日不同,一时难以下咽,皇兄则一个劲地怂恿我和阿娘吃,还往我们碗里夹菜。
阿娘实在觉得反常,便问他话:“你今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皇兄的筷子杵在半空,过了两三秒方又塞嘴里,期期艾艾地说道:“没事,就想跟你们吃顿饭。”
我实不忍再看下去,那么多年,从未见皇兄如此吞咽,他向来都是要说边说,要做便做,于是坦言道:“哥,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直说,不能解决我们一起解决。”
随后皇兄坦白,说是如今魏楚两国战事紧张,而魏国境内更是每况愈下,昨天朝堂他临危受命,父皇派他前往边线抗敌,此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我一听,心里莫名压了块石头,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先前的感觉并不是没有预兆。
阿娘的反应倒是比我预料中平静,她迟疑着放下筷子,淡然地道:“你去吧,自己儿子能为国家的子民出一份力,阿娘这心里头啊,高兴!阿娘我啊,就在家等你击败敌方的好消息。”
我们明知阿娘这在逞强,实则心里万分不舍,却也没揭穿她,父母孩子一场,懂的都懂。
皇兄走前还刻意叮嘱北弦往后定要好好保护我跟阿娘。
自那之后,我便一心一意望着皇兄捷报,可皇兄这一去,便是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