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侧光液渐合渐落，忽闪忽暗，洞道一如白昼。
洞窟壁光打在白洛清脸上，使本就虚惨面色更添几分白，她星眸微抬，看着身前少年并不宽阔的背影，也看着前方那两位修者，心情有些沉重。
中年也盯住赵漓，像是在等待他的答案，只是眼神中蔑视尽显，还透着阴诡。
他二人做的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事，何况这次遇到的还是白洛清，哪里会放过任何在场之人？
说要放过，不过是要趁赵漓不备，偷袭杀害，只要赵漓迈入范围，中年的剑一定会刺穿他的胸膛。
按说赵漓才是二境，就算机缘巧合突破到三境，又如何能胜过两人？何必如此，二人未免太过阴毒狡诈。
其实，这正是林姓中年最喜欢做的游戏：给人生的希望，然后碾碎。
这赋予了他精神上难得的快感，使其心旷神怡。
于是他看向赵漓，轻蔑不再掩饰，像是看着一只可怜的蚂蚁，像似在嘲笑他的糟糕的命运。
面对中年生与死的玩味，赵漓没有选择。
或者，他早就做出决断。
二人尾随几个时辰，赵漓有无数次机会放下她远走，但却留了下来，选择还不够明显吗？
所以，赵漓没有说话。
生与死，逃或留，他都不屑于由他人左右。
剑在手中，路在脚下，一切，该自己抉择。
他用并不宽大的手掌握住剑柄，掌心三条线与铁质剑茎紧紧贴合。
前世总有迷心者说这三条线预示人的一生与命运，说那条拇指边半圆的痕代表生命。
赵漓每每听到，只想发笑。
若命运已定夺一切，那人活着何意？况且，生在命前，有生才有命。
先是活着，然后才是宿命气运。
关于宿运，合欢宗二人只觉宿运绝佳，能遇落魄凤凰，乃天赐仙缘。白洛清自觉命运悲衰，恰遇两个清虚，是造化弄人。
而赵漓实在不信，什么命运，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哪有手中的剑来的真实？
于是，赵漓先出剑。
……
赵漓右脚后蹬，左腿微弯，脚步迷离，踪影难寻，仿佛一支离弦羽箭，他眨眼跃飞，直向数丈外中年而来。
正是迷踪步，这是他最熟悉、最深刻的身法，谈不上独步天下，却也属上品，也确是他习会最快的身法。
赵漓手腕急转，手臂半举又落下，劈向中年。
呆直的一剑，使招式看起来哪有半分剑招的样子，反而像是山野林间劈柴的农人，此时，他握着的哪有半分剑的模样，倒更似是一把砍刀。
那些年，赵漓拿举柴刀，日复一日砍开竹节，劈成竹条，恍如昨日，却已多年，他现在的态势与那时无异，同样直接。
似乎他面对的不是清虚境修士，而是漓山岭间一竿竹。
他的剑足够直白，所以，同样极快。
以至于在蹬落的碎石作响前，在空气破鸣前，青锋已降临中年颅顶。
面对修为更高、更有战斗经验的对手，赵漓没有退缩，而是主动出击。
在许多人看来，这都是螳臂当车， 蚍蜉撼树的可笑之举，就仿佛是一个小矮人拿着短剑撞杀巨人，就像是唐吉柯德举起长枪冲向风车。
愚蠢，且毫无意义。
难道还有人鲁钝到以为靠身法就能轻易弥补修为差距，攻其不备瞬杀一位三境敌人？
何必呢？不想如何逃脱，反想正面取胜，哪里可能！
虽然这一剑，够快够狠，出其不意，但可惜的是，赵漓不够强。
就算双方仅隔一个小境界门槛，实则这槛已阻拦住大半修者，胯步入三境，也是踏入修行登仙之路的真正开始。
二境巅峰与清虚初境，一界之差，犹若天堑。
除了像剑北楚、王凉那样，极少数惊绝时代的天才，几乎没有人能轻松地战胜高一个境界的敌手。
按赵漓的如今境界，似乎不在此列。
尽管许多个夜晚，他总是隐约感觉触到那道槛，虽然每一次冥想，他几次似乎将要跳过那道堑。
可仿佛是差一丝际遇，缺一分感悟，他终归没有做到。
只差一丝一毫，一分一厘，但能决定生死。
以至于此时，他别无选择。
他没想过一击即杀，也不可能一剑致命。
唯有像那日夏夜，凤凰街上那位孤狂刀客一样，争得先势。
只是，赵漓没想到，中年比他预想的更强，或者说，那道深堑比他料想的更宽。
中年眸光一闪，右臂微抬，两指并拢，默施剑诀。
呛啷一声脆响，长剑自碧蓝鞘套而出，携着淡蓝剑气，飞挡赵漓龙渊剑。
当的一响，刃与鞘初相接，火光立现，空气中登时弥漫一种刺鼻的铁腥气味，刃鞘完全接撞时，火花绽放，四溅开来，犹如灿烂烟火。
只是二人都没时间欣赏这片刻绚烂。
因为中年又顺势逆挥向赵漓面门。
剑气如苍蓝汪海，滚滚而来。
一浪接一浪，一波强于一波。
瀚海无边，浪波不穷。
瞬息，几十道碧色剑气骤出。
其势，像是东海之汹涌潮浪拍击崖畔岸石，其声，仿佛海内竦峙孤岛上野兽咆哮，其形速，却胜涛波、兽啸何止千百倍！
左右洞壁上，不知为何物的透明光液，月光似的白亮眨眼光芒尽失，像被极速泼上一盘颜料，瞬息镀上一层浅蓝。
有什么能阻挡，阻挡这如海的汹涌澎湃，阻挡这滔滔一剑？
赵漓不知道。
但他还是没有随剑浪退后，而是身体微微前倾，迎头直上。
赵漓双手握剑，举在身前，左膝半屈，两靴紧紧咬着道石。
一剑如碧海潮涌，如北风过枯林，如杀尽百草的最后霜降，肃杀凄冷，彻骨寒意，与血锈味一并弥散。
赵漓却偏要不避不闪、不退不惧，要破风斩浪。
错岔山洞，空穴间生出阵阵疾风，吹的光液闪动，快要从山石掉落，淡蓝光芒席卷山洞、窟道，仿佛真有海浪袭穿。
风起于两剑间，吹使衣衫猎猎作响。
赵漓站在风浪中心，握剑双手青筋尽显，脸上也多了一丝不健康的红色。
他显然面临难以想象的压力。
这种压力大概名为死亡。
中年拔剑首招，便为杀人。
面对三境修者的认真一剑，低境修士大概都无法驱散心头萦绕的死亡思绪。
于是，赵漓直视身前，迫使自己精力集中，不去看两侧正荡开的滔浪，不去看剑光染色的淡蓝，而是看着中年，也盯着那把南派配剑。
中年持剑，略为惊讶地看向少年，或是没想到他如此莽撞直接。
老人双眼眯缝，淡眉稍聚，旋即讪然一笑，像是想明后的讥嘲。
白洛清也看着少年，敛眉抿唇，空拳紧握，眼中终是有了几分冷漠与悲凉之外的情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