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明之前,白洛清本以为他是在指桑骂槐地说她,气怒不已又无可奈何,故事讲完后,她才为先前心中的恼怒感到惭愧。
原来,少年讲的真是动物的轶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只猴子,一头猪会取这样富有佛家奥义的名号,更不明白,少年是从何处知晓得来这样的奇闻。
修道与读书并不冲突,许多时候反而是相辅相成的。她自幼博览群籍,熟背经典,就算是前人记载极少的异闻奇事,野史杂记她都广为涉猎,可她从来未见到过这样离奇的故事。
所以,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十八年看的书太无趣,还是修道花费了太多时间,如今,她觉得这故事很有意思。
她歪着头趴在赵漓肩头,原本黯然的眸子中难得显出些许明亮,似乎意犹未尽,“还有呢?你说的好像并不完整。”
赵漓脖颈边,少女吐气如兰,仿佛一团暖气萦绕颈项,又像是一股醉人的香气,沁人肺腑,让他不由地有些躁热、沉醉。
更要命的是,此时少女的头发未拢,几缕发丝飘拂着赵漓脸庞,惹人心痒。
他僵硬地用双手拖着女子大腿,此时只觉得接触少女的手变得烫热起来,不像是骨肉,倒像是窟洞桥下的滚滚熔浆。
暖风环绕的颈部也肉眼可见的泛红,升温,又迅速传染扩散到脸上。
白洛清感受到了他的变化,方才发觉自己竟沉迷其中,举止貌竟如此失态,慌忙把头移开,将如瀑长发收拢至肩后与耳廓。
少女柔弱如水的身体,在呼吸与言语时,起伏与抖动,威力远胜于世间最坚硬的剑,在冲杀着赵漓的精神防线。
赵漓很难做到八戒,更做不到悟空。
他也不是一个和尚。
有时面对尴尬与羞涩情景,最好的处理方式,其实并不是沉默,而是继续保持无知,装做无事发生,一言一词地接着讲说。
最终,赵漓选择的就是这种大智若愚的方式,不厌其烦地细细说来。
“当然还有。其实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师傅,三个徒弟的事。”
赵漓略一沉吟,说道:“这一切,还是要从一块灵石讲起。”
……
……
独木桥北一处窟洞内。
林张二人不紧不慢,丝毫没有追杀者的觉悟与修养,颇为散漫,楚凌寒仿佛是发簪上吊坠的簪缨,始终和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后面,却没有亦步亦趋的盲目感。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不到一丈,使他看起来像是落后于队伍,配着他的沉默,更像是赌气漠然有意为之。
楚凌寒确是特意如此,无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这是他最适合拔剑的距离。
白衣袖袍下,手指细长,看起来很适合握剑。而此刻,这只手真的握着剑柄,其实,从他决要跟在二人身后时,手就一直未离开寒水剑。
既然他的剑不够快,那便只好防于未然。
最初,张虚白回头看过几次,对于楚凌寒的这一动作,还是有几分担心,楚凌寒随没有白、肖、言三人那样的绝绝天赋,但毕竟是三境巅峰,又得到那把剑的亲授,实力自不可小觑,况且三人立场不同,这般随意将后背交于敌人,是否太过大意?
但,张虚白旁观林周面色,见其不以为意,恬淡无为。蓦然,不再纠结:身侧之人,可是与王凉肖若风同代的顶级天才之一,是早就进入离神境的强者,而且,他和师兄祝宿相同,是个沉着自若,做事从未失手的人。
因而,也放宽心神,不复自扰。
林周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手中石盘,漆黑指针的尖头,正有一点亮光闪烁,像是夜间坟地的磷火般幽冷,又像是月夜星空的星辰般闪亮。
盯着亮闪与黑针,林周眉梢浮现一丝笑意,“已然相遇。”
张虚白看了一眼圆盘,问道:“可以追上了?”
可以追上了。
也是,纵然千窟曲折万变,有寻灵盘在手,他们不可能追不上一个二境修者。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赵漓不是没有怀疑过二人的做法,可他身心俱疲,真的来不及细想。
如今,二人真是故意为之。
林周摇了摇头,打消了张虚白的念头,说道:“不急,在等些时辰,给他们些时间。”
张虚白眉头微皱,说道:“若二人相认后,大概会有变数。”
林周脸上笑容更甚,胸有成竹说道:“他没有那么刻薄,她也没有那么天真。”
林周只听说了几件赵漓在洛都所做的事,只在剑城外见过白洛清一面,却对他的判断极其自信。
他不认为,赵漓会在得知白洛清身份时,改变决定。他也不认为,白洛清会在重伤后,愚蠢地不遮不掩。
张虚白又道:“若是二人最后不会拔剑相向?”
林周坚然说道:“不会有这个选项的。”
楚凌寒看着打哑谜的林张二人,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干脆当做没听到,怔怔地站在一边,目视壁光。
……
……
赵漓将视线自侧壁移下,看向坐在一边的少女,心中几分惆怅。
白洛清将目光从洞口撤离,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心中几分抱歉。
“你的故事很新奇,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有趣的怪闻异谈,我很喜欢。”
说着,她取出两只发簪,收了收混乱丝发,束拢成髻,插上一根玉簪,把另一只递向赵漓,说道:“你拿着它去弱水观,会有人给你报酬的。你是个好人……所以,你可以走了。”
白洛清说完,便把玉簪放上石面,握剑在手。
在枫林一战前,她从没想过死亡这一沉重的话题:寻常三境修者已可活百年左右,四境修士寿命更是多在二百岁道消身陨,而像建王那样登达逍遥境的修行者,寿元何止四百。
而她有心入圣,取得传说中的最高境界,而且她今年才十八岁,却已窥见离神门槛,自然不需要想这般遥远的事。
不过,在她与祝宿战后,却第一次想到自身的死亡,面对这一残酷的话题:她想过血干而死,想过重伤难止,想过被祝宿追上。
但她没想到,自己到底是要死在陌生修道者手中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