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海到北荒,自垂髫至弱冠,与祝宿战过的人,屈指可数。
王山君是一个,言云螭也是一个,同门之中的张虚白、秦狂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没人知道,而真正传到世人口中的,或者被七国人见证的,只有他与王山君的那战,他胜了。
不过,世人并未因此认为他有多厉害,毕竟那年王山君才十四岁。
人们叹息王是在浪费天赋,而不是认为祝宿实力超然。
他太过淡欲无求,不争不夺,没有上星辰榜,没有参与过南派的梅雨会……以至于人们很容易忘记这位无名宗内门传人,也因而认为他的实力极弱。
因此,提起南派新生一代,人们会想起那只南飞弱水的凤凰,想起与之天造地设的言云螭,想起清守宗元鸣游,然后是可爱的平苏小师弟,张狂的秦狂,刁蛮的林妍儿……只有在最后,他们细数长幼的时候,大概才忆起祝宿来。
因为,他太默默无闻,南派修者、叛徒之弟才是绝大多数人,暗地里、习惯性给他挂上的标签。
就仿佛一把多年未出鞘的剑,要么是锈蚀的废铁,要么是锋芒的利器,锈迹与锐锋,那个才是掩藏在剑镡下的真实?
那个在洛水河畔哭泣的胞弟,那把兄长曾紧紧握在手里的长剑,今日终于迎来另一位天才的战。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应该没人看好祝宿,因为他的剑太差太丑,欲善其事,先利其器,祝宿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
他的剑看起来简朴,木质黑色剑鞘上清晰可见几处损痕,手常握的那处,还泛着包浆亮泽。
如果有人看到白洛清出剑,绝对没人看好祝宿,因为她的剑太快太利,速不可阻,如雷如电,祝宿显然不可能胜之。
可惜,这场妙战,并没有观众。
只有满山枫林,萧萧落叶,遍地橘黄与火红,如海。
平地忽起风,落叶渐急、骤散,一声嗡鸣破空而来,仿佛南海一尾鲨鳍,掀起叶浪,露出黑褐色的土壤。
白洛清一剑直来,毫无花哨铺垫,简洁直了的一式,直刺祝宿面门。
祝宿双臂展开,左腿微收,身如鹤形,后掠十数丈,白洛清的弱水剑便追了数十丈。
直到快飞退至一棵枫树前,祝宿才侧翻一身,稳稳落在三丈之外。
祝宿面色依旧平静,但语气中显然有几分惊讶,“师妹掩藏的倒是极好,想不到,俨然已是清虚巅峰……很不错。”
很不错,他的语气更是宁静,像是一位师门长辈在评价宗派的年少天才。
若是被任何一位修行者听到,大概都会嗤之以鼻,心想你哪来的勇气与自信评价这样一位天骄凤凰……虽然他是白洛清师兄,在许多时候,也的确扮演者长辈角色,但这似乎还是有些……僭越?
白洛清没有这样认为,而是认真说道:“还是师兄藏的更好,你的身份,竟连师门长辈们都未看出。”
白洛清冷漠地举起剑,说道:“请师兄出剑。”
祝宿眉角挂上一丝笑意。
他解下腰间系着的剑,握住那柄黑木,缓缓抽出剑锋。
对比白洛清的爽利直白,祝宿显得实在太慢,他舒展的双眉,仿佛安静等在江边的渡客,仿佛金榜题名后散漫无事的书生。
祝宿笑了笑,真诚说道:“可惜,你的剑不够快,更不够强,至少现在还不够……你该逃,而不是让我拔剑。”
这在许多人看来是痴人说梦的话,就这样自祝宿嘴中漏出,甚至带着无可推疑的自信,他的自信来自何处?实力还是其他?
白洛清不在乎,她汇灵气于剑,飘然而起,横斩向祝宿。
林风瞬间狂乱,飒飒风声扯下一片又一片林叶。
弱水剑光明大放,一道明亮的弧线骤生。
明亮至极的剑芒无比狂暴地冲向祝宿,带着无可匹敌的霸道,带着避无可避的威势,如同一只疯狂野兽,几乎瞬间就能将祝宿撕碎。
既然避无可避,那该如何挡住这凶躁一击?
祝宿盯着那道剑光,仿佛一只放在砧板上的鱼,似乎放弃了抵抗。
但他怎会放弃,面对狂暴剑意,他手腕微拧,剑在空中划个半圆,剑脊竖挡在身前。
于是身前多了一道剑障。
剑势相撞,发出刺耳的暴鸣,令人牙酸难耐。
剑势与剑障,仿佛山间流水与其中一石头,流水如何都冲不开横亘着的那块山石,只得分流而下。
剑势如汹涌之水,澎湃不止,却终归化为两道。
剑势没能将祝宿的防守撕碎,反而在竭尽后消失。
白洛清神情依旧,漠然无声,她似乎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因而在剑势将尽未尽,满地红叶堆积虽剑风起而未落时,她陡然出剑,仍然直刺而去。
足够简洁,开门见山,所以足够快。
祝宿说她的剑不够快,那她便要让他看到更快的剑。
似乎天才总带着这种自信,或者说是骄傲,当然,她的确有理由骄傲,作为百年来天赋第一人,作为师承南北的修行者,当代最年轻的清虚境巅峰,她未尝败绩,为何不能骄傲?
骄傲的快剑如离弦箭矢,伴随空间扭曲的锐鸣声,袭向祝宿。
他面色依旧坦然。
与绝大多数修行者不同,祝宿常常不争先机,在他与对手的交锋中,退防是最常用的招式。
但这次,祝宿却没有后退,避其锋芒。
他就站在那里,松开手中剑,仿佛一颗经年枫树。
凌厉剑风吹动他的鬓角,束发也随疾风飘荡,仿佛风吹林叶,叶随风舞,树却依旧岿然不动。
祝宿不动。
因为他身前三尺,有一把剑,古朴剑柄直指大地,寒光剑尖直刺天穹,恍若钉在天地的一枚钉子,光芒骤显,又仿佛一道白幕。
白洛清的剑,初触白幕,便为之一滞,速度立降,如同停住一般。
事实上,剑并没有停下,剑尖如同钻头疯狂的冲击着幕壁,触及处,能看到如骤白光不断闪动,空间几乎扭曲,光线随之变形。
一毫一厘,弱水剑向白幕渗入,如此简单直接的战法,实际对灵气的耗费极大,弱水的每一寸前进,都伴随着磅礴的消耗。
但她是白洛清,自然不吝啬这样的消耗,就像她的剑招一样,她对自己的气海深阔极有信心。
但她又有一丝疑惑,一向以退为进的祝宿,为何不避,反而也选择如此强横、简明的战斗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