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窟之内，比赵漓想象中的要光明。
岩石之上，竟有着一层淡淡荧光。
如月辉般清冷平静，在黑暗之中，也能照亮前方的道路。
因为这亮光分布的并不均匀，赵漓起初略微诧异，还以为是萤虫之类的生物发出，可当他凑近，探手去抓时，光辉也并未飞离，反是传来了湿湿凉凉的黏感。
有一种软弹的感觉，像是摸到了一层玻璃胶水，闻起来有一股不易察觉的腥臭味。赵漓粘上这层淡白色黏液的手指也发出淡弱光明，照的他脸上白白的，如脂粉般惨淡诡异。
粘液在赵漓指间滴落，啪嗒啪嗒一声声打在岩石上，脚下随之亮开一个接一个酷似太阳花的滴状，又积蓄着流开，仿佛一条蚯蚓爬曲。
赵漓有些不适。
不是因为这东西黏胶般触感，以及酷似口水发出的微微腥臭味，所引起的心理上不适，而是真的感到不适，单纯的生理上的不适。
手指上有一股刺痛感觉，仿佛那些黏液正化为无数细刺扎在赵漓指肚上，又疯狂向他经脉血络冲击，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真火，一时让他感到心悸。
他惊奇不已，即使是在太华山，被白知靖以生死威胁时，他也没有这种感觉，甚至当在太华宴上，与赵吉直面对峙时，更没有这种感觉。
那两次，是赵漓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他的确有畏忌和顾虑的情绪。
但那和此时不同，心悸与畏忌不同。
那时的畏忌，大概是对于身死的无奈，是预知到结局的不甘，或许有一丝害怕，可谈不上恐慌。
但此刻的悸动中，他察觉到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复杂又不可控，瞬间漫延入心神，蛮横霸道地压摄心神。
赵漓很是不解，他连麒麟都见过，连生死都能平静以对，为何这看起来柔和的光液，却让他莫名恐慌？
他慌忙甩落白液，取出一只手帕擦拭干净，刺痛感持续几息，才被灵气逼出。
心中感慨道，这样霸道无理，又灵异的未知之物，大概只有圣人秘境内存在了。
然后他转头，目光冷峻，看向罪魁祸首的指使者，楚凌寒此时正一脸坏笑，偷瞄着少年。
注意到少年不怀好意的目光，楚凌寒也不在乎，毕竟这少年又打不过自己，还要仰仗他的帮助和保护呢，又待如何？
楚凌寒先发制人说道:“你看，我都说了，不让你碰了。这可怪不得我喽。”
赵漓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还说这是龙涎所化，毫无攻击性，可治人间百病呢。”
楚凌寒面不红气不喘，气壮理直说道:“我就随口一说吗，谁知道你要试了，不过没事，就算你不管不顾，刺痛感也持续不了多久的。”
赵漓看着骗子的眼睛，说道:“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感觉，不会试过吧？”
楚凌寒连连摇头，“我……我猜的，看你表情就知道了嘛。”
赵漓笑道:“我怎么感觉你心虚了。”
楚凌寒悄悄缩了缩手，说道:“我心虚什么……我可不是是那种口蜜腹剑的人，要是知道，怎么会唆使你呢……你是知道的，我可是答应师叔和师父来保护你的，否则我才不会进这地方呢。”
国公府那中年剑客的确交代过，要不然赵漓也不会如此信任这翩翩剑士，毕竟看着就一副不靠谱模样。
赵漓也不拆穿，主动给了这位天才台阶下，实力总归在那摆着，如何也不能太尴尬。
“那你想去哪里？是那片发现剑谱最多的沙漠，还是寻到功法最多的春林？”
楚凌寒脱口而出说道:“我都没想过要来。”
赵漓停下脚步，盯着单刀直入的青年，楚凌寒不复嬉笑，可谓潇洒俊朗面上，坦然神色仿佛清风明月，有一脸认真。
“为什么？”
赵漓知道他不是在说谎，可离丘几乎是天下所有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甚至连那位凤凰都要前来的圣人之地，为何他遇到的好几个人都说不愿来呢？
王山君有王家传承，宗门秘法也随意可学，不来倒情有可原，祝宿是个不争之人，处处心愿落于人后，像个透明人一般，说过没必要来也正常……
那眼前剑城青年又是因何缘故呢？
楚凌寒正色说道:“有两个原因。”
楚凌寒一脸神往说道:“第一，我是师父唯二的弟子，关门弟子，是师父亲自点明，要继承师父传承，成为剑城之主的人。”
楚凌寒的师父是剑城之主，那位剑道几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剑北楚。赵漓心想，原来当年他不止没有参与道试，连圣地也未进。不过想想也是，那样的天才自当有着骄傲与自信。
可是……眼前这翩翩公子哥，是不是有点自大过头了？
赵漓轻咳一声，将憧憬中的楚凌寒自美梦中拉出，说道:“那你还不如说说第二个原因，我觉得可能更合理，更切合实际。”
不知是源于赵漓的不信任语气，还是因为美梦……不，是期望被打断，楚凌寒脸色一怔，许久后才开口。
“第二件事，是因为十年前发生在洛水河畔那一桩事。”
赵漓心中诧异，他听刀战讲述过，十年前洛水河畔，刀战也在，也是因此不愿入圣人之地，他在等人。楚凌寒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赵漓眉头微蹙，眼神迷茫，恳切地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改变或影响两代年轻人的选择。”
楚凌寒抱着身子，似乎久久沉入回忆，又见到那次场景，当年他和师兄随师父前去洛都，自然见证了那一幕。
他眼神呆滞，怅然若失，遗憾说道:“这是一件很复杂的故事，不过概括起来就一句话，一个真正天才陨落的故事。”
楚凌寒说话时，声音变缓，赵漓居然从这个洒脱性子的青年眼中，见到了难得的郑重和失落。
楚凌寒抬眸看着石洞壁面上的白液，正如烛泪无声流淌，光亮算不上强烈，更不眩目。
他却觉得刺眼。
即使合上双眸，也觉刺目。
仿佛光芒不是来自石壁，而是来自心府。
楚凌寒闭上双眸，深呼吸一口气，收拾万千思绪，才决定，说出涌上心头的故事，和不通时宜的旧话。